这话一出,林斐只是看了眼刘元,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温明棠抿了抿唇,笑了。
看着温明棠的反应,众人明白温师傅眼里显然是有解法的,可那答案,温师傅却未开口。正想追问之时,林斐开口了:“可以给我祖父,或者是不知情的杨家那位族老那等人。”
“不知情”三个字一出,众人恍然,至于靖国公同杨家那位族老,虽性子不同,可显然在某些方面都是那等重诺之人。
虽是重诺之人,可因着套了“不知情”三个字在先,又听起来有些莫名的滑稽。
“这不就还是在骗不明就里之人嘛!”刘元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只是国公爷同杨家那位族老做不出杜令谋这等过后返回纠缠之事罢了!是那等愿赌服输之辈,说到底还是在骗老实人罢了!”
“老实人可不定比聪明人蠢,这里既是俗世,自是看最俗气的东西——官阶的。你看杜令谋几品,再看国公爷同杨家那位族老几品?”温明棠笑道,“事实摆在这里,杜令谋这般的就是比不过国公爷同杨家那位族老的。甚至田家那位……在这等事上也不会计较,定是守诺的。”温明棠说到这里顿了顿,道,“至少那面上的功夫,田家那位是不会落人话柄的。”
这里终究是俗世,也终究是人世,不是那遍地圣人的世间,更不是那遍地恶鬼的世间。既是人世总有‘人情味’的存在,若没有那守诺、重诺这等老实人的存在,全是算计通利益的话,多少起于微末的开国之君从一开始便根本寻不到志同道合之辈。
偌大的王朝哪怕已是腐朽不堪,从算计的角度来看,一个人对抗一个偌大的王朝依旧是‘必输’的死局,若都是只看眼前利益最大化的‘生意人’,这大荣开国的那位太宗皇帝根本不可能起来,这大荣朝也不复存在了。
那朝堂之上,百姓眼里的大人物也罕见杜令谋这等人的。哦,对了,杜令谋并未披上那身红袍,自不算什么大人物。
“杨氏族老那等人怎么可能不知情?”温明棠听刘元他们叹道。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了起来,回道:“当然有可能不知情的。因为,我一个掖庭女婢拿到我母亲的遗体了。”
这话一出,众人陷入了沉默。
显然温明棠那话外的意思已很是明显了。既然会行善缘的让她拿到温夫人的遗体,自也能行善缘的‘不知情’。
所以,此时看温明棠、温秀棠的境遇,他们察觉到了温玄策的‘父爱如山’,可再细细盘复一番,又能发现温玄策确实不曾坑过温秀棠这个侄女,他给温秀棠的确实是一条能托住其底限的船,若是温秀棠足够聪明的话,她可以全然不吃半点苦头,一条暖路走下去,在杨氏族老这等人的庇护之下过一辈子的,那温玄策遗物背后的温玄策的人情会让温秀棠享受到其中真正的善意庇荫的。
“还真是……感情极淡。”魏服干笑了两声,比起林斐等人来,他这个为人父的听了这些事心中更是复杂,“其实,细细一算还是温秀棠占了更大的好处。只要她不是那般自私,甚至没那般聪明,肯同温师傅商议一番,没有独享这庇荫,而是照顾姐妹,这等充满人情味的举动是能引来真正讲人情之人的,也是能得到真正的庇荫的。”
“确实如此!一般而言,寻杨氏族老这等人庇荫的话,也不会出什么大岔子,是可以安全无虞一生的。”林斐说着,看了眼温明棠,两人对视一眼,显然在对方眼中看懂了对方的心里话,“可既是人世,那笔人情债总要记下的。哪怕对方是那等温良之辈,行善事并不奢求回报,这笔人情债自己心里也是要记下的。”
“明棠不受任何庇荫,自己从掖庭中走出来,便没有这人情债背在身上,”林斐说道,“是真正彻底的不受任何桎梏,往后便是有人情债,那也是旁人欠她,而不是她欠旁人。”
当然,即便是行善,也是要小心的。施恩不图报不假,却也不图那结仇的。那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没有哪个人想要的。
“所以,温玄策的父爱也只有温师傅有那个本事自己走出来后,才能体会得到。且愈是自己够强,愈需要同过去切割的彻底之人,便愈能体会得到这其中的父爱,”魏服说到这里,也有些疑惑,“若是温师傅没那个本事,这父爱便没有了么?”
先时觉得父爱如山,眼下又觉得父女感情确实寡淡的很,没多少人情味。
温玄策的父爱好似全然是为一个同样厉害的女儿准备的。
“听起来真真好似只有强者才配享受这父爱一般。”刘元摇了摇头,看了眼温明棠,见女孩子笑容始终淡淡的,叹道,“总是名动天下的大儒,他做的事我等不知晓,他的心思我等也是猜不透的。”
虽是与两个女孩子接触不多,可温玄策显然是了解这两个女孩子的。对温秀棠这个品行甚至可说差的女孩子,他给的那条路只需要温秀棠品行端方一些,好一些,便能过的好,可同样的,即便温秀棠将品行修好了,走至最好的境地,也不过是在杨氏族老这等人的庇荫之下过活;而对温明棠这个老实孩子,温玄策显然要其修的不是品行而是能力了。
“所以,在温玄策眼中,其实当是人的品行决定了那个人能力的上限?”隐隐有些回过味儿来的白诸‘咦’了一声,眼里露出一丝复杂之色,“他觉得品行不好的温秀棠顶天了也不过在那庇荫之下过活;而品行不错的温师傅那上限便不好说了,甚至自成大树成为庇荫也是有可能的?”
“可温师傅是女子啊!”魏服接话,看了眼温明棠,眼里露出一丝惋惜之色,“女子不能科考,入仕这条路注定是断了的。”
“人世又不是只有仕途这一条路了。”林斐说道,他想起温明棠大梦一场千年以后的世间女子可以和男子一样做很多事不被桎梏,大荣终究对女子是有桎梏的,“除了仕途其实还有旁的路,那记于史册的女子也并非人人皆是那仕途之辈的。”
甚至……反过来说才是对的,鲜少有女子是因仕途、政途而载于史册的,多数女子都是因旁道出色而出现在史册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