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当中,有多少人,是关中子弟?”
他问。
“有多少人的父兄,此刻正在楚国前线,跟着我魏哲的帅旗,浴血奋战?”
士兵们一阵骚动。
他们握着剑的手,微微有些动摇。
魏哲的声音,陡然提高。
“我魏哲,在前方为大秦开疆拓土,九死一生!”
“你们的父兄,在前方抛头颅,洒热血,为的是什么?”
“为的,就是让我们后方的妻儿老小,不受欺凌!为的,就是让我们大秦的律法,能够保护每一个为国尽忠的人!”
“可就在今天!”
他猛地指向杜崇。
“就在你们要抓捕的我,身后的这座府邸里!”
“一群朝廷的蛀虫,一群靠着祖荫,什么都不干就享受荣华富贵的国贼,要断我前线将士的粮草!要封我的产业!要打断我亲卫的腿!”
“我问你们!”
魏哲的声音,如同惊雷。
“这样的国贼,该不该杀!”
“该杀!”
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怒吼。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该杀!”
“该杀!”
声音越来越大,汇成一股洪流,冲击着杜崇的心理防线。
他看到,自己带来的兵士,眼中那股坚定的杀气,正在迅速瓦解。
取而代de的,是迷茫,是愤怒,是动摇。
“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杜崇气急败坏地嘶吼。
“他是杀人犯!你们忘了自己的职责吗!给我上!拿下他!”
然而,没有一个人动。
上千名兵士,就那样握着剑,站在原地。
他们看着魏哲。
那个身影,在火把的映照下,像一尊神。
一尊,属于他们这些军功底层,属于所有渴望建功立业的秦人的神。
杜崇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他败了。
在魏哲开口的那一刻,他就败了。
他带来的是兵。
而魏哲,带来的却是军魂。
就在这时。
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宫中的内侍,骑着快马,高举着一卷王谕,嘶声喊道。
“王上有旨!王上有旨!”
所有人,包括魏哲,都看向那名内侍。
杜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他知道,最后的决定权,在那位九五之尊的手里。
内侍翻身下马,几乎是扑到场中。
他展开王谕,用尖细的嗓音,念道:
“王上口谕。”
“武安侯魏哲,征战辛苦,心力憔悴,以致行事偏激。”
“着,其在府中静思己过,无诏不得外出。”
“少府丞赢冯一案,交由廷尉李斯彻查,务必查个水落石出,还朝堂一个公道。”
念完,内侍将王谕收起,偷偷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整个场面,死一般的寂静。
杜崇的脸,彻底没了血色。
他明白了。
王上,退了。
面对魏哲如此强硬的姿态,王上选择了退让。
静思己过?
无诏不得外出?
这哪里是惩罚,这分明是保护!
魏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然后,他转过头,重新看向杜崇。
“杜将军。”
他开口。
“你听到了?”
杜崇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末……末将……遵旨。”
魏哲迈开脚步,向府门走去。
他与杜崇擦肩而过。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杜崇身边那名刚才喊话的副将。
“他。”
魏哲的声音很轻。
“刚才,用剑指着我的府门。”
那名副将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我的府门,是王上亲赐。”
“指向它,就是指向王上。”
“这是大不敬。”
话音未落。
魏哲身后,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出。
是那名亲卫队长。
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
只听到“咔嚓”一声脆响。
那名副将惨叫一声,握剑的右手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下折断。
长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亲卫队长一击得手,又如鬼魅般退回魏哲身后。
仿佛从未动过。
魏哲这才重新迈开脚步,走入府门。
“杜将军,治军不严。”
他淡漠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今天,我替你管教一下。”
“下次,断的,就不是手了。”
“砰!”
朱红色的府门,重重关上。
将门内门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杜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听着自己副将痛苦的呻吟,看着地上那柄长剑。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今天,是真的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收队。”
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声音,干涩无比。
上千名兵士,如蒙大赦,慌乱地收起刀剑,簇拥着受伤的副将,狼狈地退去。
热闹的街口,很快只剩下满地的火把,和一股萧杀的寒意。
……
侯府,书房。
姚贾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
“侯爷!我们……我们赢了!王上退了!”
魏哲正坐在案几后,看着一份刚刚送达的密报。
那是黑冰台的战果。
名单上,七个名字,已经全部被划上了红色的叉。
两个“坠马”,三个“自尽”,一个“失足落水”,还有一个,在家中与美妾饮酒时,“不慎”被噎死了。
一夜之间,赢冯在朝中的党羽,被清扫一空。
“赢?”
魏哲抬起头,看着兴奋的姚贾。
“这不算赢。”
“这只是告诉他,我的剑,不想沾上太多朝臣的血。”
“他听懂了,所以,他退了。”
姚贾的兴奋,冷却了下来。
他听出了魏哲话里的意思。
不是不敢沾。
只是不想。
“那……接下来……”
魏哲将那份密报,扔进了火盆里。
火焰升腾,将那些罪恶的名字,吞噬干净。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
他的目光,落在了楚国,寿春。
“咸阳的血,流得差不多了。”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寿春”二字上。
“该让楚人,见识一下真正的地狱了。”
他转过身,对姚贾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让姚贾不寒而栗。
“传令王贲。”
“告诉他,我送他的那三万‘前军’,用了这么久,应该也钝了。”
“从明天起,换个玩法。”
“每日,于寿春东门外,筑高台。”
“将我们抓到的所有楚国贵族、官员,无论男女,无论老幼,押上去。”
“一个一个地杀。”
姚贾的呼吸停滞了。
“侯爷……这……这太……”
“太残忍?”
魏哲替他说出了后面的话。
“我要的,就是残忍。”
“我要让寿春城墙上每一个守军都看见,他们的贵族,他们的老爷,是如何像猪狗一样被宰杀的。”
“我要让楚王负刍,在他的王宫里,亲耳听着他臣子族人的哀嚎,一天,又一天。”
魏哲走到姚贾面前,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疯狂的快意。
“我要杀的,不是他们的身体。”
“我要杀光他们心里,最后一丝叫做‘希望’的东西。”
他拿起桌上那柄刚刚饮过血的剑。
剑身在烛火下,映出一片妖异的红光。
“王上想看我的剑,到底有多锋利。”
“我就让他看个清楚。”
“他的剑,要饮谁的血,我不知道。”
“但我的剑,”
他轻声说。
“要饮尽,一个国家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