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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吴州风流谣,源于陇上人(1 / 2)

江南吴州的夜色裹着水汽弥漫开来,醉江楼的喧嚣就像煮沸的一锅茶汤,硬生生压过了通衢街上半数的烟火气。

三楼最阔绰的雅间里,六盏錾花银烛台燃得正旺,明晃晃的烛火映在满桌珍馐上,连瓷盘的描金纹都泛着暖光。

银盘里卧着刚蒸好的长江肥蟹,青瓷碗里温着女儿红。

吴郡赵家的公子赵青衣,正懒洋洋地斜倚在铺着云纹锦缎的坐榻上。

十九岁的少年郎,面敷薄粉衬得肤色胜雪,发髻上簪着一朵半开的白茉莉。

他的身形是江南士族公子惯有的纤弱,可那双桃花眼扫过满座时,却透着股子压不住的傲气。

他两指捏着一只羊脂玉杯,听着同席几位士族公子兴致勃勃地争论诗文,嘴角撇了撇,又漫不经心地抿了口酒。

“赵兄,尝尝这新剥的蟹肉,配着这蜜酿,可是醉江楼独一份的招牌吃法。”

旁边穿青衫的公子笑着递过银勺,笑容里透着几分讨好。

赵青衣的父亲可是陈朝户部尚书赵垣,掌着陈国的钱袋子。

吴郡赵氏更是跻身江南几大士族,这样的家世,自然有的是人捧着。

可赵青衣却没接那银勺,只嗤”地笑了声,不屑地白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道:“我是没吃过,还是不会吃?”

他晃了晃杯中的酒液,琥珀色的酒珠沾在杯壁上,语气里是士族子弟特有的清贵与疏离:“吃你的吧,也不嫌心累。”

青衫公子顿时涨红了脸,怕被其他人取笑,只得讪讪地缩回手,自己舀了勺蟹肉塞进嘴里。

满桌的笑声也淡了下去,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却都装没听见。

赵青衣向来眼高于顶,吴州的公子圈里,能让他正眼瞧的没几人,谁又敢真的惹他不快?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赵家的仆从阿福躬着身子,脚步轻得像猫,快步溜到赵青衣身边。

他跪坐在锦垫上,几乎把脸贴在赵青衣耳边,压着声音道:“公子,下边人来报信,街对面清风茶馆里,有人在传……传罗家姑娘的闲话。”

“罗家姑娘”四个字像根细针,瞬间刺破了赵青衣脸上的慵懒。

他捏着玉杯的手指猛地收紧,酒液晃出几滴,溅在他的月白锦袍上。

他头也不回,声音冷冷地道:“是什么人?”

阿福的声音更低了:“听着是关陇口音,应该就是之前满城传谣的那两个人。”

“砰!”赵青衣猛地将玉杯砸在桌上,杯沿磕在银蟹盘上,发出刺耳的脆响。

满桌公子都被吓了一跳,纷纷停了话头,看向脸色铁青的赵青衣。

谁都知道,赵家和罗家正在谈婚事,是当朝大司马牵的线。

虽说还没下定,但两家都是江南大族,赵家掌文、罗家掌武,这桩姻缘对彼此都有利,必然是板上钉钉,一定要成的。

可半个月前,吴州市井里突然传开了罗家姑娘幽会寒门子弟、私订终身的消息。

心高气傲的赵青衣如何能忍?

就算他是吴州数一数二的贵公子,也总有人敢在背后嚼舌根,说他“未来娘子心有所属”,嘲他“捡了别人玩剩下的”。

哪怕不是当着他的面说,只要听见风声,也叫心高气傲的他恶心的要命。

赵青衣猛地站起身,月白锦袍的下摆扫过凳脚,带倒了一只酒杯。

“带我去,本公子要他好看!”

阿福急忙取过云纹靴子,双手捧着递到他脚边。

赵青衣蹬上靴子就往外走,阿福小跑着跟上。

满座公子见状不敢怠慢,纷纷起身跟了出去。

……

陇上的夜色比江南沉得更快,刚过酉时,凤凰山庄的“敬贤居”就亮起了连片的红灯笼。

暖黄的灯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像撒了一把碎金。

这片客舍是山庄专门招待贵宾的地方,院中遍植着晚桂,风一吹就飘来阵阵甜香。

廊下挂着的灯笼都绣着“于”字纹样,连廊柱上的雕花都透着精致与豪奢。

能住在这里的,皆是在阀主于醒龙面前有分量的客人。

三位外务大执事如今就住在这里,单是这住处,就看得出他们在阀主心中的地位。

杨灿见过于醒龙后,便先回了自己的屋子。

刚推开门,就见青梅坐在桌边,身旁还站着胭脂和朱砂两个小姑娘,脸上满是欢喜。

想来是他回来时,长房里有人看见了,特意去告诉了青梅。

毕竟他如今是长房的外务大执事,愿意邀宠买好的人是少不了的。

青梅已经同意让胭脂和朱砂做贴身侍婢了,两个小姑娘开心的眼睛都笑弯了。

她们年纪还小,又没在青梅那样的环境里摸爬滚打过,论心眼儿,哪里是青梅的对手?

青梅之所以爽快答应,也是忽然间想到了她自己。

从前她是索缠枝的婢女,关键时刻却成了维系索缠枝和杨灿关系的一条关键纽带。

如今她是杨灿的侧夫人,也清楚杨灿不可能永远没有正妻。

现在她好好对待胭脂朱砂,让她们与自己情同姊妹,日后自己在杨家的底气,就能更足一些。

杨灿对此自然没有意见,两个赏心悦目的小姑娘在身边,难道不比旺财那夯货看着下饭?

当然啦,他杨老爷向来是喜新不厌旧的,旺财如今又当爹又当妈地帮他照顾着那些小崽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早晚还是要回到他身边的。

“敬贤居”里自有丫鬟下人伺候,杨灿随口问了句,就知道了赴宴的地点。

刚走进餐厅,就看见李有才站在那儿,正跟丫鬟吩咐“晚点儿上菜,先把茶备着,正主儿还没来”。

看见杨灿进来,李有才顿时笑开了花,挥挥手让丫鬟退下,快步迎了上来。

“贤弟,多日不见啊!”

“大哥!”杨灿拱手行礼,态度谦卑:“大哥荣升外务执事,想必比从前忙碌多了吧?”

“哎,谁说不是呢!”

李有才拉着杨灿在桌边坐下,摇头叹气,话里却透着几分得意。

“在咱们于家的地盘上,采矿、作坊,还有那些诸工百业,都得我操心,连秘方、工艺的保管都不能马虎……”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看似在抱怨事情麻烦,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

他如今是三执事,主管于家的工业生产,从矿产勘探、提炼,到生产管理、技术保密,再到烧瓷、造车、造船的作坊,全都归他管。

若是在后世,这样的工业生产本该是地方上最重要的支柱产业。

可是在这个年代,农业和商业的规模远大于工业,工业大多还是小作坊模式。

于家以一阀之力建起的大型作坊,规模虽堪比后世的工厂,可这样的产业毕竟太少。

更别说兵器制造、甲胄打造这些敏感行业,还得由阀主直接掌控,这又分走了一大块重要职权。

即便如此,这也是整个于阀的一类产业,比起从前他只负责长房这一块儿,权柄不知重了多少,李有才又怎能不开心?

他舔了舔嘴唇,语气里满是羡慕:“还是易执事打理的那一摊好啊。

全阀的商铺、当铺、运输、关卡商税,又轻松又有钱,哪怕现在索家插了一脚,也依旧富得流油!”

杨灿笑着说道:“大哥好好努力,日后争取再进一步就是了。”

李有才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自嘲:“为兄比易执事还大十岁,哪还指望更进一步?

能在这个位置上安安稳稳待下去,我就知足了。对了……”

他忽然坐直了身子,眼里闪着光:“阀主把何有真在天水城的一处宅子赐给我了!

那地方地处繁华,宅邸又大又气派,你什么时候去天水城,可得来为兄家里做客!”

“那是自然,少不得要叨扰大哥。”杨灿笑着答应下来。

李有才更加欢喜了,说道:“我那宅子就在西关锦市街上,昆仑汇栈斜对面的李府就是!”

杨灿一愣,昆仑汇栈?听着有点熟悉呀,那不是我家的货栈吗?是我家的货栈吧?

李有才没有察觉他的异样,接着说道:“上次不等你回来,为兄就搬过去了。

新宅子是好,就是没个认识的邻居。

你嫂子还跟我念叨,说宅子大了,日子却过得寂寞。

不比从前,一墙之隔就是你家青梅,平时还能说说话。”

两人正说着,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东顺和易舍联袂走了进来。

李有才像屁股底下安了弹簧,“嗖”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快步走到主位旁。

他急急拉开首席和次席的椅子,点头哈腰地请两位大执事入座:“东执事、易执事,快请坐!”

杨灿看得有些好笑,他们三个都是外务执事,各管一摊。

严格说来并没有从属关系,都是直接对阀主负责,李有才这样拍马屁,实在没什么必要。

可转念一想,他又明白了,李有才这外务执事的位置,升得本就有些玄妙。

比起东顺和易舍两位根基扎实的大执事,他总觉得自己矮了一头,自然忍不住想多讨好几分。

倒是杨灿,只是微笑着拱手行礼,态度不卑不亢。

就连一向眼高于顶的易舍,都忍不住朝他投去了几分赞许的目光。

东顺看了眼刚落座的杨灿,含笑道:“我等回山述职,恰好遇上你这少年才俊。

老夫一向见才心喜,今日正好无事,便想着邀你一起小酌几杯。”

……

清风茶馆里飘着股廉价茶叶的涩味,李青云和元一一坐在角落,正俯身向那走街串巷的货郎追问细节。

原本子虚乌有的一件事,代来城那两位向人询问时,见人家不知所询何事,也就简单提了提。

但那听过的再说给别人听时,便十分的详细了。

这个故事流传到现在,已经有了五六个不同的版本,充分体现了人民群众强大的创作欲望和创作能力。

而且它主要是在市井间传播嘛,没点“颜色”怎会有人爱听?

那些添油加醋的桥段,就像茶汤里的糖、灶火里的柴,既是润滑剂,又是助燃剂,才让这桩假事传得满城风雨。

此刻,那货郎正讲到兴头上,已经有点忘我了。

他粗粝的手掌“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嗑了半响儿的瓜子皮溅得满地都是。

他嗓子眼里裹着唾沫星子,声音渐渐大了起来:“这就叫‘二八姝丽寻古刹,寒门才士共幽篁’!

话说那罗家姑娘见了穷书生,一眼就动了心,两人趁着没人注意,就悄悄钻进了无人的竹林子……”

他故意顿了顿,眼神扫过满座茶客,才接着道:“刚进竹林,四下里连个鸟影都没有,他二人顿时就搂作一团,那叫一个天雷勾动了地火哟……”

“砰!”

一声巨响突然炸开,茶馆门口那张茶桌被人狠狠踹飞,木腿撞在廊柱上断成两截,桌上的粗瓷碗摔得粉碎。

坐在桌边的茶客惊得跳起来,两个穿锦袍、腰佩短刀的豪奴左右一分,赵青衣就从他们身后走了出来,月白锦袍上还沾着方才的酒渍,脸色却铁青得吓人。

“公子,就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