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宜因为对赐恩伯心里头有气,语气就不好,这在她对待谢家的人时还是头一遭。之前就算是面对谢五小姐的种种挑衅,她也没有拉下脸来过。
赐恩伯一直觉得馨宜是个不声不响的丫头,影子似的人,不过跟其他庶女都差不多,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所以一直也没将馨宜当回事,不然也不会当着馨宜的面就敢让老太太把她给撵了。
所以,此时被馨宜没好气地怼了一回,赐恩伯就很是不习惯,可以说是相当惊讶。
“你怎么能这么跟长辈说话!长辈吩咐你做什么,你不但不……”
下意识地发火之后,话说到一半,赐恩伯忽然自己住嘴了。
因为他忽然想到,馨宜陡然变得这么硬气,难道是因为……刚才在皇宫里受到了礼遇?
在御书房里就不必说了,皇帝留了她好长一段时间,后来又奉命去见太皇太后,也是待了半天,过了午膳的时辰,想必是留膳了,不像他,还饿着肚子忍着天热在宫门口等待……
心里头一边骂着“得志就猖狂的浅薄蹄子”,赐恩伯脸上却努力褪去了怒色,转眼间换了一副脸孔。
还对馨宜笑了,自顾自地解嘲说:“我跟你这小孩子置什么气,没的失了我舅舅的身份,就当你是一时耍小孩子脾气罢了。”
馨宜埋头只顾走,也不理他。
赐恩伯坐车跟了片刻,又笑着问:“馨儿,真的不上车来歇歇脚么?日头太大,这正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你在太阳底下走久了小心中暑,生了病不是好玩的。”
一声“馨儿”叫得馨宜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知道赐恩伯没安好心,她提防着呢,所以继续没理他。反正也是拉下脸了,她现在不想跟对方和好应付。
赐恩伯跟着说了一会儿,发现馨宜打定了主意要埋头走路,一个眼神都不给他,心里也是大怒,涨红着脸气了半天。
最后皮笑肉不笑地说:“既然馨儿非要自己走路,舅舅也没办法,那我就先回府去,然后再派车派人来接你。”
他落下车帘,吩咐了一声回府,马车就加速得得得地往前跑了起来。
没一会儿便转过宫城大街,往另一条路上不见了。
赐恩伯是嫌天气太热,他坐在车里闷得难受,只想快点回家去,在放了冰块的房间里凉快凉快。总之现在馨宜也不搭理他,倒不如等馨宜这股气过了之后再想办法套她的话,这么一打算,赐恩伯也就没心思再耐着性子哄馨宜了。
但是馨宜也不稀罕他哄,巴不得他走了清静。
今天因为要进宫,馨宜长了心眼,怕又跟头回进宫似的在宫里走老远的路,所以换了一双底子又厚又软适合走路的鞋,所以走了一会儿也没觉得太累。
只是身边跟着两个被赐恩伯留下来的男仆,都是三四十岁的壮年,在她身侧不远不近地跟着,倒是有点烦得慌。
不过馨宜也没打发他们。毕竟她现在孤身一人,身上穿戴又是贵门小姐的样子,一个人在街上走万一遇到偷儿或者揩油的,确实不好对付,有保镖跟着自然要用。
于是一行三人就这么往前走着。
离开宫城大街没多远,进了一条闹市大街,行人车马多了起来,馨宜也有点累了,于是找了个茶楼上去歇脚。在二楼临窗找了个角落清静的座位之后,她叫了茶点,又额外给了店小二两钱碎银子,告诉对方帮忙找个人去赐恩伯府谢家,到后门的钱婆子那里带个话,就说表小姐暂时在某某茶楼歇脚呢,一会儿就叫车回去,让老太太不必担心。
店小二笑着接了钱,挺乐意干这活。他自己顾不上,就在茶楼外头找了个混街头的机灵小孩子,给了十多个铜板,让小孩去办事。
这种混街面的小孩,十个铜板对他们来说就是很多钱了,自然乐意跑腿。而且常在街上混,彼此都熟悉,他也不会光拿钱不办事。
店小二还特意上楼跟馨宜做了个交待,告诉她有这么个孩子去跑腿了,等孩子回来他再来交待,很是妥帖。
那两个男仆在隔壁桌上陪着,见馨宜找别人带话却不直接吩咐他们回府传话,自然不高兴,脸上也摆出来不悦。馨宜却不管他们高不高兴。他们是赐恩伯的人,她用着才不放心呢。她是为了让老太太放心才托人先带话回去,若是他们回府不先给老太太带话,先去找赐恩伯,那不是耽误事情么。
馨宜慢慢喝着茶,吃着干果鲜果,一边休息走酸了的腿脚,一边慢慢细想刚才在宫里的每个细节,想要推敲出皇帝的意图。
忽然楼下一阵喧哗,没一会儿,楼梯上飞快走上来一拨人,为首的朝着馨宜奔了过来。
馨宜愕然,竟然是萧庄宜?
“你……”她站起身时,萧庄宜已经快步到了跟前,身边跟着的男女仆人呼啦啦围了半圈,把二楼其他客人给唬了一跳。
萧庄宜快言快语地说:“可算是找着你了!我一接了老太太的信就想进宫去找你,但是王爷说先等等,不然不妥当……”
她顿了顿,人多眼杂的,也不好说为什么不妥当。但是馨宜明白了,连忙点头,“我知道。”
这边皇帝刚召馨宜进宫,那边越王妃就赶过去,肯定要惹得皇帝不高兴。宫变之后,越王府地位非常微妙,看似十分尊崇,却是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行差踏错,这个馨宜懂。
“后来听说你在宫里留膳,我越发不能去了。得了你已经出宫的信儿才往过赶,想要在半路上迎一迎你,正好一起回去探望老太太,我也好些日子没回去了……”萧庄宜说到这里有些气愤,“谁知道只遇到了大舅舅,你并没有跟他一块儿!”
萧庄宜听赐恩伯抱怨馨宜不肯同车时,真想亲手拍对方一巴掌把他给打清醒。
大热天,大中午的,这当长辈的竟然就那么把一个小姑娘给丢在街上了,还怪她自己不肯坐车……
好在萧庄宜忙着接馨宜,没跟赐恩伯计较,带着人继续往街上找,让跟车的人一路走一路问,好容易才跟路人打听出馨宜可能是上了茶楼。
“姐姐别急,我这不是好好儿的,你渴不渴?这里的茶水味道还可以,你坐下来歇歇,尝一尝,看你急得一头汗。”馨宜忙劝。
这家茶楼档次并不太高,是馨宜走累了临时选的,平日里若是她们出游逛街,都会在更好一点的茶楼里歇脚。不过,馨宜觉得这里的茶点味道挺好的。
萧庄宜现在贵为王妃,吃喝用度自然比在谢家时又上了一个层次,勉强坐下来吃喝了两口,并不是很习惯这种市井美味,就等着馨宜吃完。
馨宜喝了半壶茶,又吃了几块点心,把吃御膳时太小心而没填饱的肚子填差不多了,这才准备离开。这么一耽搁,又来了个没想到的人,竟然是程照。
见面后彼此这么一问,才知道之前那店小二打发去给老太太送信的街面小孩子,原来跟程照早就认识,路上遇见了程照说明情况,程照直接让手下去给老太太送信了,给了那孩子一块碎银,让孩子把他带过来见馨宜。
“多谢舅舅挂念,只是……照舅舅竟然还认识街面上的小孩。”馨宜觉得奇怪。
她大略知道,这种街面上混着的小孩子,多半是流浪儿或者家贫的,在市井里自己混口吃的,以程照的身份地位,怎么会跟街头小孩有交集?
程照只是淡淡一笑:“早年得姑母照看之前,我和这些孩子差不多。”
馨宜连忙打住了这个话题,这是人家的凄凉童年过往,“舅舅坐下来歇一会儿,还是和我们一块儿去找老太太?”
程照看了看萧庄宜,笑道:“我上个月出京,刚回来没几天,还没来得及去拜望姑母,这便随你们同去好了。”
于是几个人一起下楼,各自登车往谢家去。
老太太今天都没睡午觉,一直忐忑等着馨宜的消息,直到程照派的人进了府,听说馨宜全须全尾的才放了心,不免又暗暗叹气,为长子行事的不妥当而无可奈何。
见着萧庄宜和程照同馨宜一起回来,老太太一颗心彻底放下。
几个人还没在屋里坐定,丫鬟报说伯爷过来了,老太太直接说:“我午觉没有睡好,这时候准备歇一会儿呢,让他回去吧。”
根本就不想见他。
是程照笑着出言相劝:“好些日子没见着伯爷了,我想见一见,也想听听伯爷说一说进宫的事情,开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