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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及久远岁月的爱(2 / 2)

刘舒婵点点头。

夕阳西下,一切都披上金灿灿的暮光,三个人手牵手,影子长长短短。Erica小孩心性,忘了刚才想起爸爸的悲伤,蹦蹦跳跳地去踩影子。

这样的场景,好像一对带着孩子出游归家的年轻夫妇。

到家门口时,Erica扭头问封景:“舅舅,你喜欢Faye老师吗?”

Faye是刘舒婵的英文名。

她连忙把Erica拉到一边,又去看封景,他正好回头,对上她的目光。

Erica又用英语说:“Faye,你的手都出汗了。”

“小孩子别乱说话。”她急急地喊Erica,但Erica已经蹦蹦跳跳地进了屋里。

“走吧。”封景忽地笑了,双手插兜,往前走去。

她低着头,背着手,跟在后面。

五、他的身影消失在车水马龙中

秋天的时候,封晴的身体似乎有所好转。有一回刘舒婵去得早,Erica还在午睡。封晴正坐在院子里喝下午茶,见到她来,招呼她过去一起喝茶。

“我身体不好,也没跟你多交流,这段时间以来,多谢你。”封晴优雅地啜饮着英式红茶,未施粉黛的脸依然略显苍白,眼角有被岁月雕琢出的细细的纹路。

“不必客气,这是一份工作,我理应尽职尽责。”经历过上次的事情,刘舒婵在她面前总是小心翼翼。

封晴倒不以为意,又说:“Erica中午玩累了,可能要睡得久一些,我们聊聊天吧。”

刘舒婵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点头说好。

说是聊天,其实都是封晴在讲,刘舒婵默默听着,偶尔询问一两句。许是太久没有人聊天的缘故,封晴那天说了很多话,说起她原来的生活,说起Erica的父亲。

“我在美国留学时认识了Erica的爸爸Ian。他是个艺术家,没什么钱,住在布鲁克林的小公寓里。你是伊城人,你知道伊昭酒店、伊昭时代广场吧?那些都是我家的产业。所以我父母根本不同意我跟一个美国穷小子在一起,要跟我断绝亲子关系。我脾气倔,不肯低头。

“后来我弟弟也到纽约留学,经常来看我们。起初封景跟Ian关系不错,也很欣赏他的才华,我就让封景跟家里说,让父母同意我们的事。封景也满口答应了。

“一直到去年夏天,封景说要回国,要带我和Erica一起回来。我以为我父母同意了,满心欢喜地回家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Ian。可是没想到,我们回到家,他根本不在,行李也全都不见了。我打电话给他,可听筒里永远是忙音。

“我问我弟弟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说Ian从他那里拿了一笔钱,表示愿意离开我们母女。”

说到这里,封晴有些激动,声调开始上扬:“我不相信,我从头到尾都不相信Ian会做出那样的事。封景给我听了一段他和Ian对话的录音,我还是不相信。他说我不相信也没关系,他让我自己好好想想,除了父母的财产,我还能带给Ian什么。封景说他们认识后,常去高档的餐厅,他还送价值不菲的衣服给Ian。他用物质腐蚀了Ian,再让Ian离开我和女儿。”

李舒婵看见封晴眼中闪烁着点点的泪光,递给她一张纸巾,想说点什么,却全然无从说起。

封晴沉默片刻,又说:“封景从小就聪明,你看,这所有的一切,从他到美国那天起就计划好了。如他们所愿,我和Ian分开,我带Erica回国。连这所房子都是封景提前买好的,他知道我不愿回家,就让我们住在这里……”

这时Erica跑出来,扑进刘舒婵怀里:“Faye老师你来啦!”

她恍惚地点头。

封晴起身:“你们玩吧,我有点儿累,先上楼了。”

一整个下午,刘舒婵试图认认真真地给Erica读绘本、陪她玩,但总是有些心不在焉,讲故事的时候说错了好几个地方。

她离开时封景还没回来,她一个人头脑昏沉地往公交站走,丝毫没有意识到有辆车跟在身后。

一直等她走到公交站,那车的喇叭响了两声,她的思绪被拽回来,她抬头就撞进封景的眼底:“你怎么了?叫你半天都没反应。”

她有些慌乱:“哦,没事,可能在想事情。”

他笑了笑,解释道:“今天公司开会晚了,上车吧,先回去吃饭,吃完我送你回去。”

刘舒婵条件反射般地摇头:“不用了,我还有事情。”

“那你等一下。”封景停了车,从后座拿出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她,“上周去日本出差,看到一个很有意思的玩意儿,猜你会喜欢,就带回来了。”

他示意她去接,她却没有伸手。

一阵凉风从他们之间掠过,她打了个寒战,随即摇头:“谢谢,我不能收。”

她要等的公交车正好来了,她朝封景挥挥手,跳上车,在车尾找到位子坐下。她透过窗户向后看,整条街橘色的路灯在那一刻亮起。

封景下了车,似乎在喊她的名字。而她一动不动地坐在车里,隔着斑驳的玻璃窗,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车水马龙中。

六、缘分总是不会太长

事实上,最初学姐介绍兼职时,先问的不是刘舒婵,而是另一个英文系的女生。女生听说地点在望京,有些犹豫,推说自己周末还修了第二学位,恐怕时间上来不及。

刘舒婵在一旁默默听着,听到了封晴的名字。她早就知道,那是封景的亲姐姐,曾经也是他们高中的风云人物。她们之间隔了好几级,但封晴的一些故事仍在校园里流传。

回宿舍的路上,她向学姐毛遂自荐,说自己家里发生了变故,需要这样一份兼职来补贴家用。后来,学姐说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就把她推荐给了封晴。

一切都看似在向她期待的方向发展,可她喜欢了这么久,追逐了这么久,到头来,一切都是徒劳。

封晴那天的一番话,在她心中竖起一道无形的网,距离感横亘在他们面前,驱散了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甜蜜。

封晴坚决不相信Ian会背叛自己,但她没有这样的决心。她一步步地向封景靠近,近到终于只剩咫尺的距离,他甚至开始回头注视她了,她却不敢再前进一步。他的身影还是模糊的,裹在团团的迷雾里。

后来的一段时间,也许封景是真的忙,也许他是有意避开,总之,刘舒婵很少再见到他。他们一起陪Erica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但夏天已经过去了。

他们再见面,北京下了那年的第一场雪。雪后初霁,Erica很开心,拉着她要在院子里堆雪人。那场雪不大,深度只有几厘米,太阳出来,已经融化了一半。

Erica只能在草坪的雪上捏出小小的雪球,气鼓鼓的,在太阳还没直射到的角落里踩来踩去。角落放着一架她以前玩过的小滑梯,上面的雪还没融化,更厚也更干净。她趁刘舒婵不注意,往小滑梯上爬,却不慎跌落下来,摔伤了腿,哇哇大哭。

刘舒婵赶紧抱着Erica回屋,刚到门口,封景已经走出来,伸手接过Erica,一边哄她,一边叫菲佣去找急救箱。

起初他们以为Erica只是小腿磕破了皮,刘舒婵给她的伤口处小心地涂上药酒,她的眼泪还是掉个不停,一直哼哼唧唧说腿疼。

封晴从楼上下来,见到Erica腿上的伤口,厉声质问刘舒婵:“你是怎么搞的?我没说过要注意安全吗?”

她想要辩解,封晴又呵斥道:“我女儿都这样了,你们还不送她去医院,都安的什么心?!”

她还在言辞刻薄地骂着什么,刘舒婵站在她面前,心里委屈,只能不断地鞠躬道歉。

封景猛地站起身来,拿过外套,边穿边说:“是我不好,我现在就带她去医院。”

刘舒婵也穿上大衣跟在他身后,想和他一起去,却听到他不耐烦地说:“够了,你还来添什么乱,赶紧回去!”

他抱着Erica出了门,刘舒婵站在门口,冷风呼呼地往脸上吹,她只觉得眼泪直往上涌,却连一句争辩的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他也怪她。

那天之后,她就感冒了,连着请了两天假,一直昏昏沉沉,第三天才觉得头脑清醒了一些。她打开手机,收到封晴给她的薪酬,比当初说好的要多一些。封晴还留言说这段时间非常感谢她,Erica的中文已经说得很好了。

见她没有回复,隔了一阵,封晴又发来信息:那天我弟弟很生气,说要从你的薪酬里扣掉Erica的医药费,我觉得你一个小姑娘也不容易,就没有同意。再次感谢。

她收了钱,发了个微笑的表情给封晴。

她又去看未接来电和短信,没有封景的任何消息,她憋着的眼泪终于掉在了衣襟上。

七、她在这里度过的时光好像一场大梦

十二月下旬,学校进入考试周,刘舒婵难过了几天,就被舍友拖去自习室复习,再接到封景的电话已是新年前夕。

“最近还好吗?”封景的声音和往常一样。

“一般般。”刘舒婵刚从书山题海里挣扎出来,没有心情去伪装或掩饰。

封景停顿了一下,又问:“元旦有时间吗?如果可以的话,想见你一面。”

刘舒婵以为他打电话来只是道歉或者解释,听到这里却沉默了,很久之后才说:“好。”

她想见他,一直都想见他。有些话她想要说得明明白白,这许多年的执念,需要一个郑重的仪式来告别。

他们约了新年的第二天中午见面,在新中关购物中心。可过了约定时间,封景的身影还是迟迟没有出现。刘舒婵坐在旁边的麦当劳里,喝了一下午咖啡,死死忍住打电话给他的冲动。

冬天天黑得早,刚过五点,天色就暗下来。天气预报说当晚有大雪,刘舒婵走出购物中心的时候,外面已经洋洋洒洒飘起雪花。

她抬头去看,铅灰色的天空,雪花从无到有,渐渐变大,然后落在她眼中,眼泪仿佛被冻住了。

她心不在焉地往公交车站走,踢到一块凸起的地砖。地面湿滑,她控制不住身体,膝盖猛地跪在地上,重重地撞了一下。几秒钟后,刺骨的疼痛蔓延到全身,过了很久,她才缓缓站起来,小心翼翼往前走。

她没戴手套,手很快被冻僵了,拨通封景的电话,但始终没有人接。她嘲讽地笑了笑,这样的结果她不是没有预料到,只是不甘心,由来已久的不甘心。

她坐上回学校的公交车,等手指稍微能活动后,发给封景一条微信:我喜欢了你很多年。我不断地向你靠近,但似乎是命不够好,总是差那么一点点。谢谢,再见。

勇气在她点击发送的一刹那用尽,看着窗外漫天的雪花,她蓦地想起张枣那句著名的诗歌: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她没见过梅花,她只是觉得这些雪花很像梅花。她后悔了,幸好微信有两分钟内撤回的功能,她及时撤回了那条信息,然后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旁边的男生递过一包纸巾,她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才发现一手的水渍。

原来她以为,沉默地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如今发现,放弃自己所爱才更难。她仿佛跑了一场看不见尽头的马拉松,一步一步拼着体力和耐力跑下来,快到终点的时候,却发现那条红绳不见了。那么,这整整一场追逐又算什么呢?

春节过后,刘舒婵去过一次望京,那栋曾经有过欢声笑语的别墅大门紧闭,人去楼空,爬山虎的枯枝败叶无人打理,乱七八糟地挂在院墙外面。

她在这里度过的时光好像一场大梦,如今幻象被刺破,只有春寒料峭的风来来回回地吹,把那些经年岁月里的爱意和蓄谋已久的相遇一点点吹散,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八、劫后余生的幸运

一年之后,刘舒婵升大四,考研或者留学不在她的计划内,她开始找工作,穿正装、踩五厘米的高跟鞋去面试。她几乎没有实习经验,因而面试过程始终不如人意。

最近一场面试在国贸,她前一晚没睡好,精神恍惚,面试官问的几个问题她都没答出来。

高跟鞋是新买的,不太合脚,走扶梯下楼时,她想着刚才的问题,差点儿崴了脚,身体往下扑去。她整个人清醒过来,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前面的男人眼明手快,伸出手臂用力拦住她,才算止住她下滑的趋势。

她惊魂未定,声音颤抖地说“谢谢”,抬头看清那人的脸,是封景。她又没站稳,封景紧紧握着她的手臂,直到他们走下扶梯。

她转身就走,他钳住她的手,她甩开,再度被他攥住。就这么反反复复几次,最后他低声说:“你不想见我吗?”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充满蛊惑的味道,她垂着眼摇头。

“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他语气坚定。

她缓缓抬头,仔细去看他的面容。一年未见,他漂亮狭长的眼中盛满忧郁,又仿佛孩子般渴望温暖,很是矛盾。

斑驳的阳光落在他脸上,从她仰视的角度去看,他和封晴的侧颜长得很像。封晴说过的那些话又涌上心头,她猛地挣脱他,往地铁站的方向跑去。

只是她没想到,封景会跟上来,在地铁站入口拦住她。

“你到底想干吗?”她深吸一口气。

“找你说完一年前要说的话。”他低头望进她眼底。

“你不觉得太晚了吗?一年时间能发生很多事……”

下一个瞬间,她已经被封景拉进怀里。她的脸贴在他的领带上,丝滑冰凉的触感还不如她的眼泪温暖。

他一只手按在她脑后,轻轻搂着她,慢慢将头埋进她的颈窝。

“是啊,一年能发生太多事,这一年对我来说太漫长了。”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满是疲惫。

她终于不忍心,没有将他推开。

他自顾自地说:“新年那天我去见你,走到半路被菲佣的电话叫回去了。我姐突然发病,进了重症病房,国内医生对她的病情束手无策,建议我们去美国。那时只有我一个人在北京,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时间去联系你,直接飞去了纽约。我姐在那边治疗了半年,两个月前去世了。”

刘舒婵定在哪里,说不出话来,又听到封景道:“我觉得Erica太可怜,带她去澳洲玩了一段时间,前天刚回国,今天来办理入职,准备办完手续就去找你。”

他们沉默了很久,车流声、鸣笛声、说话声汹涌而来,将他们彻底地淹没。

刘舒婵忽然问:“Erica的爸爸呢?”

“她爸爸出轨了,我给了他一笔钱,他便毫不留恋地带着情人离开了纽约。我姐是个浪漫主义者,否则她也不会为了他跟家里闹翻。我知道,比起他贪财,她更接受不了他的背叛。我不忍心告诉她真相,但她还是受不了刺激,病倒了。”他顿了顿,又说,“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父母就教育我要保护好姐姐,可我还是没能保护好她……”

有温热的**落在刘舒婵的颈窝里,她犹犹豫豫,还是伸手笨拙地轻抚他的后背。

“那么,你会继续帮我照顾Erica吗?”他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她警惕地退后:“我可没说。”

他笑起来:“你会的。那条微信我看到了,这一次,换我走向你。”

冬日的午后,细碎的阳光落在他眼底,像揉碎了的金子,波光潋滟。

那一刻,刘舒婵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一种劫后余生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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