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亮觉得莫名其妙,他不知道陈言心里已经乱成了一锅大杂烩,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
那之后的一个多月,陈言一直躲着沈亮。可是,她还没来得及梳理情绪,事情就朝着更糟糕的走向发展了。陈言回家的时候发现妈妈表情不对,便在心里拉起了警钟,果然,陈妈下一秒就把她从沈亮那里借来的小说扔到了她脚边。陈言慌张地蹲下,检查书页有没有损坏。
陈言第一次对妈妈说谎,因为她实在心虚,她说书只是跟同桌借来的,而她的同桌是一个女生。陈妈没有怀疑陈言,她知道女儿不擅长说谎,于是她只是教育了陈言一顿,便再没说什么。
陈言爸妈离婚早,她和妈妈过。陈妈的职业导致她为人很严格,教育女儿的时候更显得有些偏激,她不许陈言和男生走得太近,连多说一句话都不行。陈言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和异性接触过,也不擅长和男生交流,甚至于每次跟沈亮说话的时候,她都觉得心里充满了罪恶感。
可她又无法抗拒他的靠近。
她在这种充满纠结的状态下和他相处,每一刻都战战兢兢。她不知道这是一种病态,只为自己辜负了母亲的意愿而愧疚不已。
六、他抱着书包坐到她身边扬眉一笑的时候,她的心态当即崩了
翌日陈言的同桌便换了新的,陈妈不喜欢任何有可能带偏陈言的人。陈言觉得愧对同桌,毕竟她们刚刚混熟而已。
之前陈言交过的朋友,都是为此跟她渐渐疏远,她早就习惯了。但是陈言万万没有想到,老师会把沈亮调到她身边,理由是他们两个都偏科,可以互补。
沈亮抱着书包坐到她身边扬眉一笑的时候,她的心态当即崩了。
她画出三八线,双手交叉在胸前比出一个夸张的叉,然后再没说一句话。
三八线能拦住两人的胳膊,却挡不住她怦怦跳的心脏。虽然她之前也有过男同桌,但那些人都自动离她远远的,好像她身上有病毒,生怕被传染到一样。
陈言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而这种情绪失控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她如履薄冰,恨不得在身边竖起一个屏障,既看不见别人,也不让别人看见她。
沈亮,沈亮。她太过魔怔,做题的时候也无法专心,只要稍微没注意到,笔下就出现了沈亮的名字。她用笔画掉,画完了又擦,生怕会留下一丁点的证据让人有迹可循。
就算她此刻内心已然翻江倒海,外表看上去也是波澜不惊的。数学老师在批评两个上课睡觉的男生时,还顺带拿她做榜样:“你们看看陈言,注意力总是那么集中,来,这道题你到黑板上给大家做一做。”
陈言没有听见,她刚刚虽然一直盯着黑板看,眼神却已经失焦,她连那道题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不知道。
十秒钟后没有回应,数学老师清了清嗓子,空气开始有些紧张,沈亮用手肘碰了碰她:“喂,发什么呆呢?老师叫你。”
感觉到一阵酥麻从手臂迅速传到全身,陈言大惊,她吓得连连后退,一不小心带翻了椅子,坐到了地上。
待班级上下哄堂大笑,数学老师尴尬地拿教鞭敲黑板喊“安静”,陈言方才如梦初醒。老师继续喊她上去做题,可是她拿着粉笔在讲台上站了半天,最后什么答案也没写出来。
下课铃声及时为她解围,她慌张地跑出教室,十分钟后回来时仍能听到有人奚落她的声音。
陈言人缘不好,班里之前不管出现什么风吹草动,教导主任都会第一个知道,其中两对早恋的也是因此被拆散,所有人都以为是她背地里告状。陈言不擅辩驳,何况这种情况下,就算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大家都不是瞎子,再傻也能看出沈亮对她的态度。众人乐于看她的笑话,只等有东风来助力,火烧得越旺越好,最好烧得全校都知道,也算狠狠地打教导主任的脸。
十七岁的中学生最不爱听到的六个字是“别人家的孩子”,最讨厌的是严格的老师。
偏巧她把两样都占了。
长这么大,陈言第一次产生了逃离学校的念想。
陈言悄悄进教室,整个屋里顿时鸦雀无声,再看到沈亮的时候,她便更加沉默了。
七、如果我现在实践的话,你会揍我吗
借沈亮的书还没还,陈言不愿和他直接开口,便舍近求远,到初中部去找沈灿。
沈灿把网球拍扛在肩上:“我哥惹你生气了?”
陈言不知该怎么解释,她沉默着把书放进对方手里,还没收回胳膊,沈灿就麻利地推回去:“这事我可帮不了你,我可不想把战火引到自己身上。”
陈言急得直跺脚:“算我求求你了。”
沈灿考虑了两秒,摆出为难的样子:“但是我今晚要去同学家住,你给我,我也没地方放……不如这样吧,明天中午我要到商场买衣服,你在那儿跟我交接。”
“好吧。”陈言把书又稳稳当当抱回怀里,“谢谢你。”
沈灿笑得诡异:“不客气。”
明天是周六,陈言心里腹诽,这兄妹俩约人都喜欢约在第二天中午。
商场三楼有咖啡厅,陈言带了作业本,老早就过去边写边等。大概等了十分钟,对面有人影笼罩下来,她收起纸笔抬头:“你来了……”
她睁大眼睛深吸一口气,沈亮却一本正经地看起饮品单。她胸口一窒,手忙脚乱地把书往他手边一推,说了一句“还给你”,然后拎起书包就跑。
沈亮没管书,紧紧追上她:“陈言,陈言!你站住,你要是心怀坦**的话还跑什么呀?”
陈言跑到电梯口,满满当当都是人,没办法,她只能改走楼梯。推开大门往下跑,却没听到门重新阖上,陈言没有多想,以为沈亮没再追上来,便放心地减慢了速度。她在拐角停下,气还没来得及喘匀,就被人抓住胳膊一把推进了墙角。
后背被撞得疼了一下,陈言“哎哟”一声闭上了眼睛。沈亮急促的呼吸声在她耳边响起,他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弯腰直视她的脸。陈言下意识想要往后躲,但这就是墙角,她往哪儿躲?
待到两人呼吸都平静,陈言还是不敢睁开眼睛,心跳太快会使血液加速流动,血流一快会让人浑身发热、皮肤通红。陈言有生之年第一次跟异性靠得这么近,连对方洗发水的味道都能闻到,片刻不到便大火燎原。陈言后背笔直地贴在墙上,两手规规矩矩地贴在腿上,以防止跟他产生任何不必要的肢体触碰。此刻他再靠近一毫米,她都会面临直接晕倒的危机。
再没了平常的胆量,陈言的气势明显弱了下来:“我……我想回家。”
“你不能走。你要是就这么走了,以后就不会再理我了。”之前他还不明白陈言为什么会突然就对他这么冷漠,也觉得她不会为了那一句话就小气成这样,直到昨天沈灿提醒他说,她可能是生气了。
—“我约她明天到商场见,到时候你代我赴约,就说我有事去不了。”
他那个妹妹平常古灵精怪,让人头痛,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挺善解人意,他感激万分,可是他挣扎了一宿也没想明白陈言到底为什么生气。
陈言睁眼之后迅速把视线转向左边墙壁,就是不敢看他的脸?:“那你想怎么办?”
“等你气消。”
“……”
陈言不知说什么好,又觉说什么都多余,便抿紧嘴唇等他累了以后松手。二人僵在那里,像两尊蜡像,偶尔有人路过指指点点,可是这一回,她却鬼迷心窍到不想去在意别人的目光。
寂静的空间把任何声音都放大了数倍,包括两人的心跳声。
又僵持了好一会儿,陈言的心在沈亮的注视下变得越来越软,可心一软下来就容易生气,那天大雨之下复杂的情绪再次回归,陈言鼓着腮帮子说:“该来的时候你不来,不该来的时候倒来了,现在来了又不让我走,这算什么?”
她说话的语气非常委屈,沈亮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天我一直等到雨停,但是你没去。”
他这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解释说:“我去的时候刚刚下雨,以为你不会去了,所以就走了。”他顿了顿,“你说过不会去的。”
陈言垂下头,其实她当时并不想那么说。
她性格别扭,做不到坦率面对,话到嘴边总是要拐一个弯,结果词不达意,也伤了自己。她知道自己没有道理生气,她气的也是自己,她气自己没有勇气面对这汹涌而来的情感,都已经手足无措了,却还是浑然不知。
不,不是不知,是她假装不知。
沈亮伸手想摸她的脸,她惶然避开。他忽然觉得高兴,嘴角抑制不住地朝上扬:“你能生气真好。”
“你有病吧?”
“嗯,可能是吧。越是和你在一起,就越让我觉得像在敲一个不会响的鼓。你要是生气骂我,好歹能让我听听回音,不然的话,我会很沮丧。”他重复了一遍,“真的,特别沮丧。”
“我不是故意的。”陈言的声音细若蚊蚋,但沈亮还是听见了。
他心里松了一口气,莫名觉得开心:“你爱看的那部剧里是这么演的。”
陈言终于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她不理解他跳跃的思维?:“啊?”
沈亮稍微停顿了一下,往前凑近了一些,几乎跟她鼻尖贴鼻尖?:“我还记得
“我……”
八、开心很久的事情
那天陈言没有晕过去,因为陈妈及时来了。
她其实一早就跟在陈言后面,只是跑得没有他们快。她毫不温柔地把陈言从沈亮怀里拎出来,他条件反射地伸手拉了一下,最后还是悻悻地放开了。
陈妈出现的那一刻,陈言好像突然一下就清醒了,深埋的愧疚感再次破土而出,她失魂落魄地回了家,一路上都没有回头。
妈妈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她只是和陈言语重心长地谈了好半天。但陈言最怕妈妈用这种攻势,一想到妈妈这些年的艰难处境,她就惭愧得不行。
再开学的时候,沈亮被调到了别的班级。他这个人适应能力强,到哪里都能交到朋友,所以在陈妈提出必须把他俩其中一个调走的时候,他主动答应离开。
他看上去非常平静,解决的过程却十分艰难。起初陈言试图跟沈亮好好沟通,可是他完全不把这些当回事。
就算不能在一起,当朋友总行吧!沈亮想跟她留在同一个班级,他好不容易在从她心上撬开一道缝,怕长久不见,那道缝就会合上。沟通无效,陈言在情急之下口不择言:“沈亮,我真的很讨厌这样的你。”
她不知道“我讨厌你”这四个字从喜欢的人口中说出的杀伤力到底有多大,待看到沈亮脸色骤变的那一瞬间才后悔莫及。
“那好吧。”他揉了揉鼻子,平静地说,“我答应你。”
“沈亮……”她上前一步,刚要去拉他的手,便看到有人远远走过来。她缩回手转过身去,偷偷吸了吸鼻子。
沈亮换了班级以后,他们很少能再见面,陈言对上次的事情始终介怀,想跟他当面道个歉,却一直找不到机会。
其实不是这样的。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其实他们可以见到,每次她都以为他会主动跟自己说话,但是没有。
两班合上公开课,他来得最晚,整个教室只有她和另一个女生身边有空位子,在他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紧张得心脏快要跳出来,可是他没有停留。
有两次他们都在操场上值日,她手里的垃圾袋被风刮跑,她狼狈地追着风跑,以为他会帮她一把,却被他平静地无视了。
与此同时,学校开始传起他和另一个女生的传闻,之前他与她的那一页仿佛真的就这么翻过去了。
但陈言没有想象中的安心,她开始坐立不安,会在人群当中寻找他的身影,在周五放学的时候故意放慢脚步,以便他看得见自己;在他走近的时候会故意和身边同学大声讲话,好让他听得见自己的声音。
但她又没有勇气去主动确定。
她明明走在前头,却恨不得后脑勺长了眼睛,想知道他的目光有没有一刻停留在她身上,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在意她了。
然而所有的心意都如石沉大海般得不到回应,时间一久,连道歉都错过了时机,这种时候再去找他说对不起,万一他笑着回应说“那种事情我早就不在意了”,她该怎么给自己找台阶下呢?这样只会被认为自作多情。
陈言的心思慢慢变得平淡,似乎再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她放声大笑。一切都恢复了从前的样子,但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高中生活就这么结束,陈言偶尔会觉得自己已经忘了沈亮,可以正常面对生活,可只要听到他的消息,她就难以心如止水。偏偏有关他的传闻从不间断,高考结束后的毕业聚会上,众人饶有兴味地聊起他要搬家离开的消息。陈言心里一紧,他似乎是有意避开她,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
<!--PAGE10-->可是他搬家搬去了哪里?志愿又报在了哪里?这些陈言都不知道。假如他们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分开,她再想见他更是难上加难。
和沈亮传绯闻的那女生也在,谈起沈亮,她的眉眼便不自觉上扬。
陈言终于忍不住,也不管会不会引发纷争,她沉着地问起有没有人知道他的联系方式。众人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十几个人齐刷刷举手,她再次尴尬,果然只有她被驱逐出了他的世界。
但是,她想见他。
她情绪已经失控,越想越觉得害怕。她独自一人跑到外面,对着夏夜微凉的晚风拨打他的号码。
电话迟迟未被接起,身后的脚步声越靠越近,沈亮在路灯?”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知道她的电话号码,累积了三百多天的失落感迅速崩塌,她方才在心里拟好的文案全不作数,只要一面对他,她就舌头打结了。
但好在酒壮人胆,虽然语无伦次,但这一次,她好歹主动叫出了他的名字。
“沈亮。”她迎着风说,“沈亮?”
“嗯,是我。”
“我最近,开始理解你之前说的那种沮丧了。”她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
她一直稳稳当当、脚踏实地地活着,过去她从未觉得这种生活有什么不好。可是他出现之后,把所有幸福的假象打回了原形,她才发觉过去十多年里自己过得到底多么无趣和压抑。但是她缺少经验,不懂该如何跟喜欢的人表达心意。如果她主动回应,会不会让他觉得轻佻?其他人又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而她又是否让别人失望了呢?她顾虑很多,也怕言多必失,虽然这种情绪失控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但是,她还是希望他能靠近她。
他靠近一下子,她就能开心好多天。
沈亮看着她说:“什么感觉?”
“晴空万里都提不起我的精神头……”她终于走到他面前,“想做一件能让自己开心很久的事情。”她张开胳膊拥抱他,“沈亮,我是真的喜欢你。”
沈亮终于绷不住笑了出来,演了一年的戏,他也累得不行。其实阻碍他们的从来就不是别人,那点外界压力不足以成为理由,真正棘手的是陈言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感。
她用来掩饰喜欢他的方式是直接反过来说讨厌他,这一点确实伤了他的心。
他和她赌气,故意远离她,却担心她真的忘记自己,遂在她身边散播一些消息,有意无意观察她的表情。
她难过,他也焦灼,直到刚才他还一直躲在角落里,考虑该以什么样的方式闪亮登场才最为合适。
但这一次她鼓起勇气给出了回应,他传递出去的心意终于有了回音。
喜欢你,拥抱你,是能让我开心很久很久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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