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鹿诗
一、胖了我养你
盛夏从T台上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秀场负责人满面笑容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Sur,goodjob!”
她笑了笑,化得夸张的舞台妆容显得有些吓人。她扶着墙,把两只十二厘米的细高跟鞋脱下提在手里,赤着脚走去换衣服。
后台一片狼藉,她对着镜子卸妆,余光瞧着整理衣服的助理,问:“庆功宴是在哪里?”
助理手上动作不停,道:“环贸国际啊。”
“哦……”她垂下眼,“我不去了。”
“那Wong一定会很失望的。”助理笑道,也不打听她去做什么,她们私下议论她,总用一个词形容:神秘。
盛夏清汤挂面地出去打车,报了地址。晚风裹挟着江水的气息钻进车窗,对岸霓虹长明,她不由得有些出神。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盛夏付了钱,摸黑往里走。这小区算是旧小区了,路灯坏了好几个,还有几个时亮时不亮,不知何处传来的电视节目声音让她安心不少。
“我以为,你是不知道怕的。”男人的声音响起,半空中亮起一个香烟的红点,转瞬黯淡,显然是男人猛吸了一口香烟。
男人弯腰打亮车前灯,盛夏咬着牙僵在原地。
地上七零八落地散落着十几个烟屁股,对方显然等了许久,她逃了庆功宴,却依旧逃不过他。
“汪先生。”
汪聿衡也不跟她废话,大步过来拽她的胳膊把她扔进车里,自己坐到驾驶位上,侧过身给她系上安全带。
她的不情愿摆在脸上,两人相处了两年多,他自然知道是为什么。
今天是陈迹的忌日,她忘不了陈迹,努力赚钱买下了和陈迹合租过的房子。虽然这房子的小区这样老旧,地段这样偏僻,但她就是要留着他的所有痕迹。
“笑一笑。”汪聿衡顺手拍了拍她的脸。呼吸间淡淡的烟味萦绕,盛夏厌恶地扭过头去。
他也不恼,敛了神色发动了车子。
兜兜转转,盛夏还是到了环贸。
汪聿衡在这里有房子,站在落地窗前就可以览尽S城夜景。
他端着杯红酒,看着一旁狼吞虎咽吃蛋糕的她。蛋糕是路上买的,小小一块,本是他说想要吃甜的,到头来却都进了她的肚子,毕竟她上T台前不吃东西,折腾一天饿得很。
“饱了?”汪聿衡问。
盛夏意犹未尽,却摇摇头,说:“不吃了。”
身为华逸的一流模特,没有什么比保持身材更重要了,没有身材就没有钱,就活不下去。
汪聿衡眼中霓虹明灭,他随手解开西服扣子,说:“胖了我养你。”
盛夏嗤笑一声:“汪先生,这话你还是留着对你的未婚妻说去吧。”
汪聿衡皱了皱眉,纠正道:“孔菁并不是我的未婚妻。”
这话他不知说过多少遍,可她永远也忘不了在华逸众目睽睽之下,孔菁揪着她的头发把她往墙上撞,口口声声骂她“小三”,种种不堪的话语仿佛一个个耳光,扇得她面红耳赤。
而这些羞辱,都是拜汪聿衡所赐。
她做梦都想逃脱他的掌控,可现实总是无情,离开华逸的天价违约金她无力承受,好在合同只剩最后一年多一点。
盛夏站起身,取了手包要走,汪聿衡一把拉住她纤细的手腕,僵持半晌,终是放下酒杯。正欲说什么,电话响起,他只得接了,片刻后挂断,掏出车钥匙放进她手心。
“我马上要开个跨国视频会议,你开我的车走。”
二、有些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
车库里停着十几辆车,盛夏按了车钥匙,其中一辆亮起光,响了两声回应她。
她走过去,是那辆宝马740。
两年前,就是这辆车追尾了她乘坐的出租车。当时她急着赶去华逸面试,早高峰根本打不到第二辆车,汪聿衡从车上下来对她致歉,并表示已经安排另外一辆车赶过来接应。
结果一问,她竟是去华逸的,他笑了,理着钻石袖扣不说话。司机从内后视镜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发动车子,到了地方,她急匆匆道了谢就跑掉了。
直到接到人事部的复试通知,她现场展示台步,才发现五位面试官最中央的一位,便是他。
“很好。”最后,他说。
其他人纷纷附和:“Wong董有眼光,盛小姐,恭喜你被录用了。”
那时,她和陈迹的感情正好得蜜里调油,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落入了猎人的眼里。
几个月之后的一场大秀,盛夏被安排走小闭,也就是倒数第二位出场的模特。相比于大开大闭,小开小闭也是令人眼红的位置,她资历尚浅,公司里便起了流言,引来了孔菁。
她的头被孔菁撞破,缝了五针,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陈迹陪在她身边不住安慰,她抽泣着说:“我不过得汪先生青眼相待,我有你在,根本没想过他们说的那些……”
陈迹顿住,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紧了紧,轻声说:“盛夏,有些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或是图你的名,或是谋你的利,若无所求,是不会费心思的。”
她经常工作到深夜地铁停运,女孩孤身一人总是不安全,汪聿衡就会以顺路之名送她回家。她填在简历上的生日被他记得清楚,他发了祝贺的邮件到她邮箱,还送了一大捧鲜花。她忐忑地问同事,同事笑道这是公司员工生日的惯例—从前没有,她来了才有的惯例。
这一切陈迹不是不知道,他数次站在单元门口,隐在黑暗里看着她从汪聿衡车上下来。那个英挺的男人永远穿着合身的西装,面容冷硬,不苟言笑,可望着盛夏时,眼里都是暖意。
同为男人,他再清楚不过那眼神的含义。
“可是我既没有名,也没有钱,他图我什么呢?”盛夏将头靠在陈迹的颈窝里,闷闷地说。
陈迹没有说话,风穿廊而过,卷到站在拐角的男人脚边。
汪聿衡好不容易稳住了颤抖的手,不顾医院禁止吸烟的规定,刚点燃烟吸了一口,便有护士来赶。他抬脚大步往外走,盛夏与陈迹出来时,他的身影已经淹没在人群里。
图什么?当然是图她这个人。
有些话,陈迹没有来得及说。
他学地质专业,跟着导师去西南的山里勘察,不幸遭遇山体滑坡,没能回来。
那天本是她工作满一周年的日子,早上走之前,他还给她做了早饭,压了一张字条,写着:认真吃饭,爱你。
陈迹素日温柔体贴,这样的情话从不吝啬。她笑过后,便把字条和煮鸡蛋壳一起扔进了垃圾桶,待到晚上得知陈迹身亡的消息,她疯了一般徒手去翻楼下臭气熏天的垃圾箱,可终究还是没能找回来那张字条。
那一段时间,她消沉得仿佛一缕毫无生气的灰烟,走秀踩在镶满碎钻的T台上,崴了脚,肿得像馒头一般,只得在家休养。
汪聿衡不请自来,买了肉、蛋、蔬菜,塞满冰箱,脱了西装外套,穿着挺括的白衬衫,卷了袖子给她煮意面。
洁白的盘子,卷成塔形的意面,一切为二的小番茄,还有点缀的罗勒叶,丝毫不比高级西餐厅差。
“怎么不吃?”汪聿衡抬眼问。
“汪先生,为什么?”盛夏双眼还肿得像桃子一样,疲惫地抚着额。
汪聿衡想了想,说:“等你好了,我就告诉你。”
三、这么多座桥,哪一座是通往你心里的呢
华逸和许多奢侈品品牌合作,需要经常出国走秀。盛夏状态还没有恢复,上不了台,汪聿衡邀她的时候,她本是拒绝的,可他说:“去看看秀、散散心也好,给你私费报销。”
对他的冷幽默,她勉强笑了笑。
机票邮寄到家里,盛夏捏着薄薄的一张纸,闭着眼睛,流下两行泪。
陈迹的葬礼上,他的父母告诉她,他死前护在怀里的手机上有一条给她的没有发送成功的短信,只有两个字:和汪。
所有人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有她捂着嘴哭到颤抖。
巨大洁白的机翼掠过巴黎的天空,飞机降落在戴高乐机场,盛夏还是跟着汪聿衡来了。
他带她看秀,参观卢浮宫,游览凯旋门和埃菲尔铁塔。他的法语和英语说得一样流利,有热情的高鼻深目的小伙子前来搭讪,但都被他一一挡了回去。
“你们说的什么?”盛夏疑惑,只瞧着那些人一直看她。
汪聿衡很少有如此喜悦的时候,为她正了正遮阳帽,笑而不语。广场上的喷泉映射出一道彩虹,那些洁白的鸽子“扑棱棱”地飞起,有如中世纪古典的油画。
他不会告诉她,那些人想约她,他告诉他们:“感谢好意,但这是我的女朋友,她比整个巴黎都要珍贵。”
时值傍晚,夕阳西下,壮丽的火烧云点燃了半边天空,平静的塞纳河穿城而过,倒映出另一个世界,他们在游船上共进晚餐。
“据说,从1578年建造新桥开始,到现在,塞纳河在巴黎共有三十六座桥。”汪聿衡突然开口。
盛夏停下了刀叉,不解地望着他。
汪聿衡叹了一口气,有些苦恼的样子,说:“这么多座桥,哪一座是通往你心里的呢?”
盛夏神色严肃起来,陈迹的短信是在他知道自己必死的情况下,让她接受汪聿衡,她明白他是为她着想,所有人都觉得汪聿衡更好,可从没有人问问她究竟喜不喜欢汪聿衡。
“我心里的人,爱穿白T恤,不抽烟,身上是干净的雪松味,会为我煮西红柿鸡蛋面。”盛夏低着头慢慢地说,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毫不留情地扎进汪聿衡的心脏。
他默不作声地站起,知道她厌恶烟味,便走到船舷边去抽。
烟雾缭绕,汪聿衡的目光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像着了魔一般地喜欢她,只清晰地知道,那天追尾事故,她从车上下来,焦急地站在机动车道上,险些被车辆撞到,他就忍不住想去拉她。
后来,知晓她有男朋友,他便暗中不动声色,想着这样静默地喜欢,不让她发觉便好,只是内心总是有些骄傲在的,幻想若是她发觉了,会选择陈迹还是自己。
现在他终于明白,任他如何光芒万丈,也敌不过她心中的一缕白月光。
盛夏望着他失落的背影,食不下咽,想着,这样也好,都说清楚了。
四、汪先生,这就是你的喜欢带给我的伤害,我承受不起
回国后,盛夏重回T台,忙得像陀螺一般转个不停。
只要能躲着汪聿衡,她可以一天工作十六七个小时。
助理总是告诉她:“刚刚Wong找过你。”她答应一声就罢了,像条滑不唧溜的泥鳅,下了台就跑得不见人影。
直到助理好不容易逮到她,幽幽道:“下周的宴会,Bent也会到场,你可千万得去啊,要是被他看上,说不定能成为超模!”
Bent是时尚界大名鼎鼎的设计师,筹办的大秀超模云集,若能参与一场,绝对能提高知名度,对职业生涯有极大的好处。
可是去了就不可避免会见到汪聿衡。
盛夏裹着被子,在**翻来滚去,抛了硬币,结果是去。她不死心,又揪了花瓣,结果还是去。
难道天要亡我?她想,她终究还是热爱自己的职业的。床头照片里的陈迹依旧灿烂地笑着,她伸出手抚过他的脸,轻声说:“那我去了。”
她化了精致的晚妆,穿了合宜的裙子与鞋子,到达会场,满目奢华琳琅,衣香鬓影。
宴会很快开始,盛夏取了一杯酒,四处寻找Bent的身影。外国男人不多,她很快就找到了目标,只是仔细看去,发现汪聿衡也在一旁说话。
来都来了,无论如何,这杯酒她是要去敬的。盛夏咬咬牙,走过去,装作没看见汪聿衡的样子,朝着Bent笑了笑,做了个自我介绍,得到了他潦草的回应。
盛夏有些气馁,端着酒杯转身要离开,被汪聿衡拉住,他用法语对Bent说了些什么,后者迟疑着点了点头。
“我与盛小姐还有话要说,先失陪了。”汪聿衡道。
说罢,汪聿衡按照礼仪将盛夏的手放在他臂间,她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不给他面子,便没有反抗,任由他将自己带到花园里。
蔷薇在幽夜里静静开了满墙,喷泉哗啦落水,汪聿衡开口:“刚才,我在Bent面前替你争取了一次面试机会,他若看中你,你就可以走他的大秀了。”
盛夏有些愕然,反应过来后迅速道:“谢谢汪先生。”
汪聿衡摆了摆手,扬眉道:“你是公司员工,你发展得好,公司也跟着沾光。”
说是这么说,可华逸那么多人,怎不见他为别人开口?他对她,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这样以上级的身份说话,她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沉默半晌,只听得大厅内小提琴声悠然响起。汪聿衡弯腰递出一只手,唇边含笑:“美丽的盛小姐,不知可否请你跳一支舞?”
他刚刚给了她那样大一个人情,她只得将手搭过去,与他相携进入舞池。一曲舞毕,她去洗手间补妆,却在洗手台前遇到了孔菁。
“上次的伤好了,这么快又出来勾引男人了?”孔菁从镜子里看着她,恶毒道,想来应该把他们跳舞的身影都看在了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