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陆九易
一、我觉得这就是沈遇在针对我
我是个权臣,权势滔天。
滔天到什么地步呢?简单地说,皇帝的生活起居也就是我一句话的事了。
比如皇帝吃饭的时候,我捧着小本子在旁边写:陛下今日午膳多吃了一碗饭,饭后打了一个嗝,声音有点大。
还比如皇帝睡觉的时候,我捧着小本子在旁边写:陛下今日亥时寝,亵裤为红蓝白相间竖条纹的,有点好看。
又比如皇帝出恭的时候,我捧着小本子在旁边写:陛下今日解手,花的时间有点久。
然后我就被赶出了皇宫。
沈遇亲自把我提着丢出掌乾殿,大怒道:“把她这个月、下个月、下下个月的俸禄全部扣掉!”
公公苏全把脑袋压得低低的,小声提醒道:“陛下,钟大人这一年的俸禄都已被扣完了。”
沈遇道:“那就开始扣明年的!”
苏全更小声道:“明……明年的也被扣完了。”
“那就开始扣后年的!”
“……”
于是我上任至今还未满三个月,已经被扣完了三年的俸禄。
我觉得这就是沈遇在针对我!
我怀着一腔报国无门的低落心情,回到朱雀大街的时候已是傍晚。管家苏灿正在府门外迎接我,等我进了门,便翻开记事本向我汇报道:“将军月前从京城出发,今日午时已到岭西了。”
我点点头:“爹他老来思乡,故意到处找碴和陛下吵了一个月,如今被贬岭西,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派人多往岭西送些钱去,衣食住行上不要怠慢了。”
苏灿道:“另外逸云斋派人来说,《朕与将军解战袍》卖得极好,于是又加紧印了些,希望大人能辛苦些,在新书的扉页上签上笔名。”
“嗯,一会儿直接送去我书房吧。记住,还是走后门。”
“这个大人放心,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大人就是‘八千里路云和月’的。”苏灿说着收了记事本,却还是跟在我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问道:“还有什么事?”
“小人实在想不通,咱家如此富有,钱多得都买得起官职,老爷又是位极人臣的大将军,虽遭贬谪,但名望和财富都还是在的,大人又何必如此辛苦,半夜还要赶稿,像‘八千里路云和月’这样长的笔名,也不知道要签到什么时辰才能……”
“苏灿……”我打断他,郑重道,“你应当知道的,我这么努力从来不是为了钱。我只是希望他人提起我时,能惊叹于我满腹的才华,而不是觉得我这个人穷得只剩下钱。”
苏灿:“……”
二、我真是个临危不乱的人才
我叫钟意,是前镇国大将军之女。
之所以要加一个前字,是因为我爹在一个月前作死在朝堂上公然跟皇帝吵架,然后被沈遇贬了职,发配到了岭西。
不过这并不能影响我。
想当年,我爹带着我兄长和沈遇他爹一起在岭西起兵造反,我们家负责撒钱和打仗,沈家负责谋略和刷脸,二人一起争得了天下,一个丧了子,成了镇国大将军,一个却不幸中道崩殂,还未来得及登基便成了先皇。
我与我爹和兄长不一样,我亦有心报效国家,但是莽夫打打杀杀那一套并不适合我。所以我动用家中的权势和财力,终于在今年年初买了个官职,成了个时刻跟在沈遇身边记录他日常的史官。
可惜沈遇这个人没有良心,我这么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他居然觉得我“包藏色心”,革了我的官职,罚我在家禁足七日!
第七日,我终于解了禁足,再次进宫去找沈遇的时候,一个公公告诉我:“钟大人来得迟了,皇上下了江南,六日前就已经动身了。”
我:“……”
我觉得沈遇果然就是在针对我!但是显然,我一腔爱国之情不会这么轻易被磨灭!
于是我道:“去往江南那一路穷山恶水的,皇上一人独行,本官实在不是很放心。”
那公公把脑袋压得低低的:“陛下此次出行,排场极大,连昭明郡主都跟着去了,并非独自一人,况且江南地区……怎么样都称不上穷山恶水吧!”
“……”
我懒得再跟庸人争论,径自回了府,直接叫苏灿给我备马。
那昭明郡主可是当朝皇叔的女儿,堂兄堂妹什么的,最容易出事儿了,我作为一个赤胆忠心的权臣,当然得去守好我们家陛下的清白!
事实证明,我的担忧果然不是多余的。
我带着苏灿追上他们的时候,大部队已到了江南,然而沈遇失踪了,一同失踪的还有昭明郡主。
据说就是因为昭明拉了沈遇偷溜出去玩,两人才一起迷了路,一时下落不明。
我找到沈遇的时候,他正和昭明一起被一堆山贼模样的人逼到了悬崖边上。紧要关头,沈遇为了保护昭明,还把她紧紧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我顿时大怒,没等苏灿反应,立刻扑上前去挡在沈遇的跟前,还抽空打掉了昭明抓在他袖子上的手,大吼道:“陛下,是微臣救驾来迟了。”
沈遇见到突然出现的我很是意外,但仅仅愣了一瞬间,便反应了过来,蹙着眉冷静地提醒道:“朕并不会武功。”
“所以臣才会马不停蹄地赶来保护陛下!”
“可是小意……”沈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附在我耳边轻声道,“如今的你也已经不会武功了。”
“啊?”
我一愣神的工夫,临近的山贼长刀砍来,而沈遇眼明手快地揽着我往后一躲,我俩便齐齐往悬崖下跌去。
这整个过程中,我的脑海一片空白,但没忘记往昭明的屁股上踹了一脚,以防她和我们一起坠崖。
我真是个临危不乱的人才!
三、微臣那是爱岗敬业,恪尽职守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山洞里。
山洞里光线不太好,但是点着一堆火,火堆旁沈遇正穿着一件中衣烤着火,脸色还不太好。
我顿时清醒过来,但是力气还没恢复,只好软趴趴地靠在他身上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担忧道:“陛下你还好吧?怎么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受伤了?额头是不是发烫啊?好像脸也有点烫!不会身子也……”说着手一路往下移。
沈遇抓住我不安分的手:“朕没事,就是方才将你从寒潭里捞起来的时候,花的力气大了些。”
“……”
山洞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过了会儿,沈遇又道:“朕以为把你禁足之后,你会安生一些。”
我不服气地嘀咕:“微臣那是爱岗敬业,恪尽职守!”
“包括偷看朕沐浴更衣?”
“……”
那还不是怪陛下你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简直秀色可餐!
我尴尬地垂下头去,想了想,转移话题道:“今日那些小贼真是大胆,居然敢打我们陛下的主意!”
沈遇一愣,忽然面色怪异道:“其实小意……”
“嗯?”
“今日若非你来捣乱,按照原计划,朕其实可以不跳这次崖。”
“……”我愣了愣,猛然反应过来,“按计划?所以陛下你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回刺杀,也早有了打算?”
“不然朕下江南难道是为了游玩?”
“……”
我静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责备道:“陛下为什么不告诉微臣呢?虽然微臣知道陛下这是担忧微臣,但是为人臣子,微臣总希望能替陛下分忧啊!”
“你想得太多了……”沈遇道,“朕只是怕你知道了参与进来,会拖了朕的后腿。”
“……”
沈遇不再管我,伸手摸了把晾在火堆旁烘着的外衫,道:“走吧,算算时辰,那些人也该到了。”
他说着披上外衫,然后一转身看到还赖在地上的我,挑眉道:“怎么,你想一个人待在这里?”
我揉了揉腿,抱歉地笑道:“腿麻了。”
沈遇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我看了许久,半晌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缓步走到我的跟前,然后背过去蹲下身子,道:“上来吧。”
我顿时大喜,但表面上还是矜持道:“皇上圣体,怎能如此!”
“那便……”
沈遇作势要起身,我赶紧伏到他背上,道?:“那便多谢陛下了。”
四、作为作者,本官有一点点自豪
我们快出山谷时才终于在谷口遇到了带人前来寻人的扬州刺史。
沈遇很为我着想,生怕我与他过分亲近落人口实,还未出谷就把我从背上扔下了。
我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还未见到扬州刺史的影子,就先听到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遇哥哥—”
我顿时精神抖擞,一个箭步到了沈遇跟前,张开双臂护住他道:“陛下当心!”
话音还未落,我就被一个粉色的身影撞得跌进了沈遇的怀里,还扭了脚。
沈遇将我扶稳,叹了一口气道:“这是昭明。”
那日我是被四个侍卫用担架抬着出谷的。
因我养的肉多,担架远远落在了后头,而前头不远处,昭明抓着沈遇的胳膊边走边撒娇,活脱脱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我气得牙痒痒,干脆眼不见为净,闭上眼睛装死。走了一段路,抬担架的几个侍卫小声议论道:“钟家多出武将,这位钟大人与当年战死在平沙关的钟离少将军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怎么一个上战场杀敌,英姿飒爽,另一个却半点功夫都不会?”
“这位钟大人听闻是身子不好,从小是养在山寺里的,两年前才给接回了钟家。”
“说起这钟离少将军也是可惜了,年纪轻轻的……”
“快少说两句吧,钟离少将军可是皇上的忌讳,轻易不能提起的,要是给皇上听到了……”
“嗯?此话怎讲?”
“你没看逸云斋新出的那本《朕与将军解战袍》吗?那里面的皇帝与将军虽去了名姓,可你想想那年龄,再想想那一同长大、共得天下的剧情,谁不知道那就是照着皇上与钟离少将军写的呢!”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
我闭着眼睛装睡,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能憋着不笑出声来。
他们说的几乎全是对的,只是有一点,沈遇与钟离在军中时并不十分熟,二人跟着各自的老爹南征北战了那么多年,然而说过的话并没有几句。好在男人之间的感情不需要过多交流,也就是几个眼神的事儿。
当然,以上都是我瞎猜的。然而钟离战死沙场之后,确实是沈遇亲临将军府厚葬了他,并且从那之后,再无人敢在沈遇面前提起他的名字。
这不是爱情,还能是什么?!
只是我没想到,《朕与将军解战袍》受众如此之广,竟连宫里头的侍卫都在看!
作为作者,本官有一点点自豪。
五、这是多么地不知廉耻啊
圣上初到江南就发生了这样的意外,负责接待的扬州刺史很是心惊胆战,当晚就铆足了劲儿办了个盛大的接风宴,以期能够将功补过。
宴会设在城外半山高处的一座庄园里,因园中遍植梨花,庄园被称为梨花山庄。
彼时正是梨花开的时间,夜幕中有千树梨花盛开,又有星火点缀,想必是觥筹交错,热闹得很。而我因为白日里在山谷里扭了脚,不得不独自留在西厢养伤。
我将稿纸铺开在书案上,提着笔酝酿了半天也写不出一个字,不由得心烦意乱,弃了笔向苏灿抱怨道:“你说一个人她既不会武功又没头脑,也根本没在陛下下江南的名单里,却还是觍着一张脸一路从京城跟到了扬州,这是多么地不知廉耻啊!”
苏灿一愣,皱眉问道:“大人何故如此妄自菲薄?”
“本官说的是昭明郡主!”
我忍不住一脚将苏灿踹了出去,怒气却已一发不可收拾地冒了上来,又想到白日里昭明娇滴滴地喊出的那一声“遇哥哥”,顿时觉得一股恶寒之气自胸腔之中升起,直冲脑门。
但是沈遇待昭明一向是不错的,难不成沈遇就是喜欢这一款的?
我想了想,确认了四下里没什么人,清了清嗓,试探着对着墙面喊道:“遇哥哥—”
话音刚落下,我便听到了一阵叩门声。
那叩门之人显然不打算等我应答,只敲了两下,便自己推开了门。
然后我转过身去,见到披着一身月色的沈遇,面上还带了点笑意,缓步踱进我的房间。
我一时无法判断他是否有听到那一声千娇百媚的“遇哥哥”,顿时十分心虚,赶紧身残志坚地瘸腿跳上前去向他请安:“陛陛陛陛……陛下!”
沈遇挑眉道:“你方才可不是这么叫的。”
“……”
沈遇扶着我在书案边坐下,然后视线停顿在桌上铺开的空白稿纸上,有些意外:“你这是在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