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准备写你和我哥的故事。
这我当然是不敢说的,于是我赶紧干咳了两声,转移话题道:“陛下,梨花宴有趣吗?”
“不好玩,所以……”沈遇说着顿了顿,然后竟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坛酒,道,“所以你看,朕这不是找你喝酒来了吗?”
六、好,朕往后都离她远远的
很久之后我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总觉得沈遇给我准备的那一坛酒是有预谋的。
毕竟我的酒量那样差。
所以那夜的最后,我不但亲口承认了自己的脚并没有扭伤,假装受伤只是为了博取他的同情,还紧紧搂着他的腰不肯放,靠在他的胸口号啕大哭。
据沈遇后来描述,当时的场景是这样的—
我抓着沈遇的袖子哭得凄凄惨惨戚戚,还十分委屈地控诉:“沈遇,你这个人没有良心!”
沈遇摸了摸我的额头,皱眉道:“小意,你喝多了。”
“你!”我打了个酒嗝,号啕大哭,“我兄长那样喜欢你……你怎么可以跟那个昭明郡主不清不楚的!”
沈遇一愣,无奈地掏出一方帕子替我擦眼泪,只觉好笑,道:“既然是钟离喜欢我,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我顿时睁大了眼睛:“我……”可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半晌后,我皱着眉将右臂抬到他的眼前,哽咽道:“疼—”
世人都知道,钟家的一对儿女中,儿子钟离跟随父亲征战四方,虽然年纪轻轻便战死沙场,却是个难得的武将;女儿钟意却因为体弱从小养在山寺中,长大后才回了京,靠家财才谋了个官位,是个手不能提的文官。
却少有人知,我七岁习武,十三岁随父出征时,一杆红缨枪已经使得十分漂亮了。
那时还没有什么体弱多病的钟家二小姐,而我名为钟离。
我父亲一生痴迷于兵法与征伐,虽然只生下我这么个女儿,却是当儿子养的。
我从小以男装示人,跟着我父亲把十八般武艺都学了个遍,到最后选了最称手的长枪做武器。
那日是个晴天,院中梨花胜雪,沈遇不知何时站到了我的身后。我提枪转身,一眼望见一身黑衣的他,而我银色的枪尖正指着他的喉间。
这是初遇。
自那之后的无数个夜晚里,我总能梦见他。梦里他也是一身黑色的袍子,有梨花落到他肩上,他侧过头抬手拂去,眉眼间还带着点淡淡的笑意。
那正是那日他离去时的光景。
父亲告诉我,沈遇将来注定是天下的君王,只要是君王便不可欺,所以势必要同他保持好距离,以免被他发现了女儿身。
后来一路征战,我确实同他疏离得很。
除了担心自己的女儿身被识破之外,还因为我这个人实在太过懦弱,有些人、有些事,越是喜欢,越是畏首畏尾,不敢靠近。
我那时觉得,喜欢一个人也就那样了。沈遇将来注定是要做天下之主的,那么就由我来替他夺天下、守天下。
然后便是七年前的平沙关一役。那一战,钟离“战死”,而我伤了右臂换回了一条命,自此再不能用枪。
战场上的生死关头,我又想起沈遇那日拂花时的眉眼,头一次觉得,若是此生的交集只有这么点,若是这样默默付出多年却得不到丝毫回报,我实在不甘心。
于是,钟离战死后,钟家多了个养在山寺中的体弱女儿。然后我花了大价钱买官入宫,成了个成天跟在沈遇后头晃悠的史官。什么《朕与将军解战袍》,写的也不过是我对他的肖想。
爱情这种东西,既然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境地,那便千万不要轻易放弃。
此刻醉眼蒙眬中,我眯着眼睛望着沈遇,他一只手托着我的右臂,轻轻柔柔地揉着。我顿时觉得,摇曳的烛光下,他的眉眼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陛下……”我轻轻柔柔地喊他,“我不喜欢那个昭明,你不要离她太近,好不好?”
大约是许久后,沈遇伸手点了点我的鼻尖,道:“好,朕往后都离她远远的。”
七、所以,是咱们为陛下分忧的时候了
隔天我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了。
我扶着脑袋坐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先闻到一阵药味。
“这是皇上差人送来的醒酒的药汤。”苏灿道,顿了顿,又补充,“若是大人起得再晚一点,这药汤恐怕又要重新热了送来。”
我端过药汤一抿,果然还是热的,顿时心里美滋滋的,表面上却还是不露声色。我想了想,正色问道:“对了,昨日我要你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苏灿点点头,给我塞了张简单的地图,道?:“那寨子叫桃花寨,离此地并不远,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皇上似乎并不打算处理那个寨子。”
“陛下脱险才过去这么点时间,忙于应酬,自然无暇处理。”我将苏灿递来的地图草草看了一眼,然后折好藏进怀里,“所以,是咱们为陛下分忧的时候了。”
苏灿为难道:“可是……”
我打断他:“没什么好可是的,陛下这一趟下江南如此高调,寻常山贼怎么敢向他下手?偏巧这时候就有个昭明郡主拉他出去玩,还遇上了山贼,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再说后来山崖上只剩了不会武功的昭明一人,她居然毫发无伤!这显然不合常理!”
“可我们毕竟只有两人,只身入山寨,是否过于冒险?”
“错!”我纠正他,“是我一个人。你就留在这里,给我盯着昭明,别让她同陛下挨得太近。顺便圣上问起我下落的时候,你帮忙周旋一下。”
苏灿:“……”
于是第二日,我潜入桃花寨,成了名烧火丫头。
当天下午,我收到苏灿想办法递进来的信件,信上说:圣上这两日未同郡主说话,但对扬州刺史之女魏流云颇为青睐。另,并未问起大人行踪。
第二天,又有来信说:圣上较前日同魏流云更为亲近了,依旧未打听大人下落。
第三天,信上写:为防圣上主动问起,小人想了个计策,骗圣上说大人回京去了,圣上信了。
第四天:魏流云跳舞有一点点好看,嘤……
我气得一把火烧了这些信,并回:以后这种破事儿不要再告诉本官了!
如此在桃花寨待到第九日,我终于有所收获—我看到了昭明郡主、扬州刺史,还有一个年轻姑娘,眉目同扬州刺史有些相似,十有八九就是魏流云。
果然有鬼!
所以说,不管是昭明还是什么魏流云,都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哪有我对沈遇来得情真意切!
我忍不住在心里呸了一声,看着他们一路警惕地跟着寨主进了个小房子,我正打算靠近点去偷听,刚跨出一步就被人揽住了肩膀。
我一回头,是多日未见的沈遇。
八、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将计就计
我实在没有想到,在桃花寨也能见到沈遇;更没有想到,沈遇甫一出现,就引来了大量的山贼。于是我什么消息都没来得及探听到,就受他拖累被关进了地牢—别问我为什么一个山寨会有地牢,我也不知道。
地牢里,我与沈遇相对而坐,面面相觑,久久无言。
许久后,我轻咳了一声,开口道:“陛下怎么来了?”
沈遇顿时黑了脸:“就回京那种拙劣说辞,你以为朕会相信?你一个只会写几个字的文官也敢只身入桃花寨,若非一切都在朕的计划之中,你可知你早就没命活了?”
我喜道:“这么说,我们此刻被抓也是在计划之中了?”
沈遇怒道:“朕那是—”
“那是什么?”
“没什么。”
“哦。”
我默默抿着嘴没说话,过了会儿想起了先前苏灿寄来的信,顿时又有些不开心,想了想问道:“她长得好看吗?”
“谁?”
“魏流云。”
沈遇皱着眉偏头想了一阵,问道:“她是谁?”
“……”
我撇嘴:“你这两天不是和她挺亲近吗?竟然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沈遇一愣,笑道?:“你作为一个史官,倒是尽职尽责,人在山寨,却还不忘时刻注意朕的动向。”
他说着点了点我的额头,解释:“那扬州刺史一定要把女儿塞过来,朕若是不同她演戏,他们怎么会按捺不住行动呢?”
“啊?”
沈遇冷笑道:“算算日子,皇叔也该有所动作了吧。”
“啊?”
我眨眨眼,愣了许久,恍然明白过来—
一个小小的扬州刺史不可能这么有钱,一个山贼窝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地牢,昭明郡主一路跟着沈遇下江南,不过是为了替皇叔与这边的兵力完成交接。
而沈遇这边,先是发配了我爹,假装与将军府决裂,再摆大阵仗亲下江南,又住进梨花山庄与魏流云逢场作戏,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沈遇看着我恍然大悟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前派兵打仗时脑子不是挺灵光吗,怎么这会儿竟然要反应这么久?”
我虚心地低下头接受批评,顿了顿又觉得事情不太对劲,霍然抬头道:“陛下你早就知道……”
沈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钟离虽然刻意同朕疏远,钟意却恨不得长在朕身上,这样朝夕相处,朕若是不能察觉,那便是个傻子!”
我愣怔半天,心虚道:“陛下……不治微臣的欺君之罪吗?”
“欺君的是钟离,他早已在战场上以身殉国,也算是功过相抵。”沈遇说着,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况且,即便要治你的罪,也要等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以后。”
“啊?陛下难道没有安排人来救我们吗?”
沈遇一愣,微微脸红道:“只有这一次,是在计划之外的。”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跟着环视了一下四周,犹豫了一阵,道?:“陛下,臣有一事要讲,但是在此之前,想同陛下讨个恩典,求陛下恕臣无罪。”
沈遇道:“你说。”
“当初微臣的父亲是不同意臣进宫为官的。毕竟欺君是大罪,为了臣的安全,当然是离陛下越远越好。但是一想到臣这辈子都不会武功了,父亲一时心软,就同意了。”
“所以?”
“所以微臣其实是骗他的。臣虽然不能再使枪了,但是并没有武功全失,不但没有,还有一点点高强。”
沈遇道:“有多高强?”
我想了想,一掌劈断了牢柱,难为情道:“大概也就这么个程度吧。”
九、倒是后宫之中,还缺了些人气
这是一场一个月前就布下的局,事实上,我爹从未离开过京城,所以皇叔的谋反刚起了个头就被镇压了。随后沈遇回京整顿朝局,而我时隔多年再一次穿上战甲,留在扬州平乱,等回到京城已是一个月之后。
沈遇带着百官在太极殿前接见我,众目睽睽之下替我亲解战袍。
我心中美滋滋的,正想着怎么样才能不动声色地在他身上揩点油,下一刻笑容却突然凝固在了脸上—在他身后不远处,我看到了魏流云。
当夜宫中大摆庆功宴,我却只觉得浑浑噩噩,头脑之中一片混乱。
酒过三巡后,我找了个借口从宴席上溜了出去,到了御花园让冷风吹了一阵,才慢慢反应过来,心底却有一股淡淡的难过蔓延开来。
说到底,虽然我同沈遇坦白了一切,但他答应的也不过是不计较。我死缠烂打了这么多年,他的态度如何,我从不知道。
我在荷花池边坐了很久,到最后还是决定擦干眼泪,回去好好规劝沈遇不要因为美色误国,此时留下魏流云实在不妥,谁知一转身,就见到一片明晃晃的黄色。
“陛下?”
沈遇没说话,只给我递了一沓书信。我翻开一看,上头所记皆是扬州刺史与当地富商以及当朝皇叔过去一年的往来,而落款正是魏流云。
我愣了愣,反应过来:“是自己人?”
沈遇没说话,只是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我一愣,不自在道:“陛下同微臣解释这个做什么?微臣又没有吃醋。”
“哦,朕也就是觉得,君臣之间应当坦诚相待罢了。”沈遇道,“怎么,你方才闷闷不乐的,原来是在吃醋吗?”
“……”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许久后,倒是沈遇先开口道:“小意啊,朕前些日子去了趟史馆,觉得我大渊实在不缺史官。”
“嗯?”
沈遇若有所思道:“倒是后宫之中,还缺了些人气。”
月光洒落一地,花枝树影下,较小的那个影子怔在原地,但这只是一瞬,很快,她踮起脚,一点一点,贴近了那道修长伟岸的身影。
尾声
我叫钟意,曾经是个权臣,权势滔天,如今成了皇后,宠冠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