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蒋临水
一、谁能想到此刻衣袂翩跹、眼神温柔的千金小姐,会在课间翻墙头出校
谢萝是一个非常漂亮且优秀的女孩子。
她的优秀来源于她的聪明,也来源于她的家庭。谢萝的家境很好,爸妈为了把她培养成一个淑女,从小就对她非常严格。好在谢萝的觉悟很高,不管是围棋、跳舞还是钢琴比赛,她都能做到得心应手。她也从不抱怨,更不会以累为由对长辈撒娇,凡是老师分配下来的任务,她都会踏踏实实地认真完成。最重要的是,就算参加了各种各样的课外活动,她的成绩依然居高不下。
韩曳第一次见到谢萝,是在十五岁的时候。那天爷爷生日宴,谢萝和她爸爸一起来参加,宴会上的人一听见谢家女儿来了,全都频频侧目。那会儿她已经活成了一个神话,不论是在学校还是回家,他总能听人提起她的名字,听得多了,自然就产生了好奇。于是韩曳也趴在三楼拐弯的扶栏上往下望,想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子。
韩爷爷知道谢萝在围棋赛上拿过冠军,便吩咐人摆上棋盘,原本喧闹的室内立即安静下来,众人饶有兴趣地围在两人旁边看比赛。半个小时后,韩爷爷捏着手里的黑子却无处可落,他叹一口气,然后笑了出来,说:“后生可畏啊!”
从韩曳的这个角度,只看得到谢萝的后脑勺,他却觉得她的背影莫名熟悉。直到她站起来朝韩爷爷鞠躬,韩曳看到她左手腕上缠着的绷带,他下意识地往前边挪了一步,隐约看清她的侧脸,微垂的睫毛,如画的眉目,正好和他三天前见过的那张脸重合。那时他没认出来她是谢萝,是因为谁能想到此刻衣袂翩跹、眼神温柔的千金小姐,会在课间翻墙头出校?
韩曳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笑到两肩发颤。而谢萝就在此刻回头,四目相撞,他举手跟她打招呼,用口型问道:“还记得我吗?”
谢萝的眼神明显顿了一瞬,然后她迅速别开脸,假装不认识他的样子。但韩曳不想她如意,他整理下衣服,沉着缓慢地走过来,光明正大站到她面前做自我介绍。周围好多双眼睛盯着这边,她无可奈何,只得回以微笑:“你好,我是谢萝。”
韩爷爷很喜欢谢萝,一整晚都在她面前贬低自家孙子,听说他们在一所学校,蓦地喜上眉梢:“那你们以后可以多来往,韩曳如果能学到你半分,我也能省点儿心。”
韩曳还是掩着嘴笑,等到周边只剩下他和谢萝,他才放下那只手,挑着眉说:“我爷爷让我学你,学你什么?翻墙?”
谢萝面带笑容,说话温柔却掷地有声—
“闭嘴!”
二、你想让我对你翻墙的事情守口如瓶,直接说就是了,不用哭成这个样子的
谢爸爸一直在争取和韩家合作,可是给出的方案不达标,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情况居然因为谢萝的那盘围棋得到了反转,韩爷爷答应再给他一个机会。
自那之后,谢爸爸像看到了曙光一样,时常带谢萝到韩家走动。
谢萝自小便能轻车熟路应对各种场合,最拿手的绝活是能表现得八面玲珑却不使人反感,可是每次一踏进韩家大门,她都会由内而外地萌生出一种强烈的厌恶情绪,而这所有的情绪都来源于和韩曳的初次见面。
后来韩曳总是追问她为什么要翻墙出校,大大方方从门走不好吗?谢萝才不会告诉他,她只是听同桌说她最喜欢的那本漫画出新,而且只剩最后两本了,她一着急,便决定抄近道走。其实那堵墙她翻过不少次,可是那天不知道怎么就马失前蹄,往下跳的时候角度不对,胳膊先着地。
当时韩曳到墙外捡球,刚好看到这惨烈的一幕,见谢萝疼得龇牙咧嘴,他连球都不要了,好心好意地送她去医院,结果却因为见到了她不为人知的一面,反倒被她记了仇。
“早知道我就该见死不救。”在书房里,韩曳对面无表情地翻着书的谢萝这样说。
“听说你英语烂得要死,我爸让我来给你补课……”她无意继续这个话题,拍拍自己身边的位子,“来我身边坐。”
韩曳挠挠眉心,不自在地往她跟前挪了挪,夏风把她的头发吹到他鼻前,带着淡淡的甜味。他揉了揉鼻子,忽觉心跳有些异常。
其实那天谢萝什么都没做,她只是敷衍着给韩曳画了几个重点,然后就把书丢还给他。可那次考试韩曳的英语成绩史无前例地高,韩爷爷把这个功劳全归给她,让她来家里吃饭。谢萝以头疼为理由推托,却被谢爸爸呵斥了一顿。
“你当我这么全力培养你是为了什么?”
偌大的房子里回**着爸爸冰冷的声音,谢萝被吼得浑身一抖,她垂下头,由着妈妈把她拉扯回房间。她木讷地洗澡,换上别人为她准备好的连衣裙,坐在镜子旁,看到自己的头发被编成一条长长的三股辫,像一个任人摆布的洋娃娃。
谢萝扯着一张僵硬的笑脸来到韩家,餐桌上美味佳肴琳琅满目,可是她一口也吃不下。饭后她陪韩爷爷下棋,可是她状态不好,连输了两盘。
韩曳看出她神情不对,便找借口把她带去了书房。他关上房门拉她坐下,用手背试了下她的额头,惊讶地说?:“你发烧了!”
他要出去帮她叫医生,却被她扯住了衣角,她一边摇头,一边噼里啪啦地流眼泪:“对不起,我就想在这里歇一会儿,你别跟别人说……”
她捂着脸,声音因为抽咽变得含混不清。
韩曳急得手心冒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遂蹲下身来,故意调笑道:“你想让我对你翻墙的事情守口如瓶,直接说就是了,不用哭成这个样子的。”
谢萝根本笑不出来,她松开手,眼睛肿得像桃子,原本打理得整齐的刘海被眼泪糊成一团,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根本没有形象可言。
他蹲在她面前,帮她擦干眼泪,安慰她说:“就算你不愿意看医生,退烧药总要吃吧!”
谢萝吸了吸鼻子,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韩曳,谢谢你。”
他没说什么,但他的心,在那一刻摇曳得厉害。
三、在你想明白之前,我都在这里陪你
谢萝十六岁那一年,被谢爸爸送到一个非常偏僻的临山小镇反省人生,原因是她拒绝和韩曳来往。
爸妈认为她是养尊处优惯了,不知道人间疾苦是什么滋味,所以才生出一颗叛逆的心,遂让她体会一下什么叫真正的苦。
谢萝没有反抗他们的决定,她反而觉得这样更好。从家出来的时候她只背了一个书包,直接就去学校报到。她领了校服,认了下班级,然后就被带去看住的地方。
学校旁边有一户人家招住宿生,女主人姓方,谢萝喊她方姨。房子虽旧,但地点很好,窗边有一条很宽的河,一早一晚都有人并排坐在一起钓鱼聊天。屋里空间不大,书桌紧贴着木板床摆放,做作业的时候需要坐在**。
看似贫苦的环境,谢萝却心满意足,以为一切都是新的开始,但她没有想到,就算在这里,她也能遇见韩曳。
不,不是遇见,他就是来找她的。
那天晚上她坐在河边和新朋友聊天,顺手架了个火堆熏蚊子,浓烟呛得她咳嗽,有人在她没注意的时候坐到她身侧,温柔地唤了声她的名字。
“谢萝。”
她转过头看,火光忽明忽暗地映在他脸上,她惊讶得往后一退:“你怎么来了?”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看上去很不愉快,说:“你上次跟我道谢,我以为我们就是朋友了,可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讨厌我,还特意躲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谢萝把刚刚被她失手扔在地上的玉米捡起来,擦掉上面的土,翻了个面继续烤:“其实跟你没太大关系,我只是受够了。”
韩曳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他沉默了一会儿,只是问:“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她把烤好的玉米拿过来,吹走上面的热气,递给他,说,“喏,尝尝看。”
略显失落的韩曳抬起头,接过玉米,慢吞吞地说:“那你慢慢想吧,在你想明白之前,我都在这里陪你。”
谢萝垂下眼睑,她想说不用,却又莫名其妙地希望他留下,两种矛盾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使她如鲠在喉。她纠结了半天,最后转过头说:“随便你好了。”
四、但烟花总会燃尽,现实也会来临
离开了谢爸爸的管辖范围,谢萝卸下了全部伪装,不用熬到三更半夜学习琴棋书画,可以碰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不用硬扯着笑脸出席各种酒席宴会、学习经商的谋略;也不用每天端起架子讲话,连走路的姿势都不能随心所欲。
她终于如愿以偿,过上了放飞自我的生活。
上课要学的东西,她预习一遍就会了,于是特意挑了个最靠后的座位,好方便她看漫画。之前落下的内容一口气都补了回来,她无事可做,闲得发慌就用笔捅前桌的韩曳。
跟谢萝在一起久了,韩曳才发现课间翻墙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她不怕高,也不怕险,学会了抓鱼、捕蛇,上山下水无所不能,好像被束缚多年的小怪兽,终于挣脱了脖子上的枷锁。
韩曳完全跟不上她的节奏,最多远远地看着。他在树下喊她小心,在水边给她看鱼篓,有时也因看到她差点儿从树上掉下来而吓得心惊肉跳。
小镇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新奇有趣,他以为她玩一阵子就会累了,所以由着她去,可是半年过去了,她依然乐此不疲,做着危险但刺激的游戏,完全没有要回家的意思。
跨年夜谢萝还是一个人过,只要她不服软,谢爸爸就绝不会过来接她。韩曳不忍心她一个人太过孤单,便和她一起留下。
谢萝的房间没有电视,看不了晚会,晚饭之后她就去附近市场买了一车烟花让人家帮忙摆到河边。她找了十多个人一起点火,倒数过后所有烟花一起飞向空中,气势磅礴得仿佛要送嫦娥N号上天一样。
小镇被照得灯火通明,耳边噼啪作响,再听不见别的声音,谢萝戴着耳包,鼻子红红的,脸上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要光彩夺目。韩曳悄悄握住她的手,看向她的眼里是无尽的温情。
谢萝一直仰头看着天,假装无视他,即使后来她也没有告诉过他,那一刻时光温柔得不像话,她多么希望一切都在这里停下。
但烟花总会燃尽,现实也会来临。
当天晚上,谢爸爸再次打来电话询问谢萝到底有没有好好反省,她表面“嗯嗯”地答应得痛快,背地里继续无法无天。谢萝知道,她就算待在这里,也不能完全避开爸爸的眼线,她每天做了什么,方姨都会一字不落地报告一遍。可就算这样,她也毫不收敛,仿佛巴不得他知道的样子。
韩曳不懂她这么做是图什么,他绞尽脑汁想要劝她和家里认错,但她倔得像头牛,对他的话根本听不进去。
自那之后又是两月有余,谢爸爸突然派车来接她回家。谢萝疑惑他怎么会悄无声息地改变主意,而韩曳揉着她的头发说:“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他的气肯定早就消了。”
谢萝喜出望外,她没想到自己的无声抗议居然这么快就见效了,一时松了一口气。她当然不会这么决绝地要离开家人,她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换回自己的自由而已。
但谢萝万万没有料到的是,等待她的不是自由,而是连续一个月的禁闭。
她忘了爸爸对她从来没有柔情,他把她放到小镇,原本就是为了让她反省,不想她却变本加厉。他叫她回来也不是因为思念,而是因为屡次提醒不管用,为了防止她继续这么无法无天地发展下去,才把她拉回来严加管束。
谢萝被关在房间里不能出门,每天看着狭窄的空间简直要精神崩溃,知道计划失败,她不得不假装屈服答应爸爸的所有要求。
谢萝因为失望而难过。
她从懂事开始,就被人逼迫着学这学那,连一丝反抗的意识都不能有。她日复一日地像一只陀螺一样不停旋转,永远没有休息的时间,可不管她取得怎样的成绩都不会得到夸奖,反而只要她稍微有一丁点儿不如爸爸的意,就会得到对应的指责。
那件事情只是一根导火线,谢萝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如果她就这么和韩曳一起青梅竹马地长大,将来联姻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但她实在受够了,她感觉自己根本就不像爸妈的女儿,而是他们精心培养的一枚棋子,她不想再活得那么没有自我。
于是她试探性地反抗了一下,但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地位,更因此明白了爸妈到底是如何看待她的。
她只是想过得开心一些而已,可就连这点儿微不足道的想法都显得那么不切实际。
谢萝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但是她对自己发誓,不管花多少时间,用什么办法,她都要获得自由。
五、她在等待逃离的机会
从小镇归来办理了入学,继续过从前那种不可开交的忙碌生活,谢萝又变回了原来的谢萝。
再次见到韩曳的时候,谢萝瘦了整整一圈,看上去没精打采的,韩曳追着她打听情况,可不管他问什么她都不说,一副“别打扰我,我想静静”的表情。重新分班的时候两个人被分到了一起,可在小镇时两人明明相处得开心融洽,一回到这里她就马上恢复了冷漠的态度。好几次韩曳过来跟她说话,都被她有意无意地搪塞了过去。
意识到谢萝在刻意躲避自己的时候,韩曳好不容易平稳的心再次陷入了沮丧。可令人纳闷的是,虽然谢萝不爱搭理他,可每到假期都会非常准时地去韩家做客。韩曳从外面回来,见到她在,总是诧异。而谢萝倒是十分自然地朝他笑,到底是真笑假笑他分不清,只是觉得无语。因为他发现,有别人在面前,她对待他的态度就很温和。
韩曳拉她进书房,她便迅速收起笑脸,机械地从书包里翻出书。韩曳按住她的手,制止她的动作,说:“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你到底累不累得慌?”
谢萝非常坦白:“累,但我也没办法。”
“你可以做你自己。”
“可是我没有选择的权利。”她停了一会儿,慢吞吞地把书拿出来,摆在桌子上,说,“就像现在,不管我有多么不愿意,但是为了我爸的命令,我还是得来见你。”
谢萝用这种被逼无奈的态度终于激怒了韩曳,他觉得自尊心受挫,把她连人带书一起丢出了书房。
“待会儿我就直接告诉谢伯伯,让你以后都不用来了。”
谢萝没有生气,她蹲在门口把书一本一本捡起来,隔着房门对他说了声“谢谢”。韩曳被气得心绞痛,随手抓起一本牛津词典扔到墙上,怒吼道:“你最好永远都别来找我!”
谢萝在楼梯上听见了他的声音,只觉得喉咙隐隐地疼。她从来没说过自己讨厌韩曳,她只是憎恨那种被套上枷锁的感觉。在小镇时她尚可放下一切和他相处,但只要回到这座城市之内,她越是靠近他,那种不适感就越是强烈。
谢爸爸接到韩曳的电话以后气得不行,他质问谢萝:“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人家这么不满意?”
谢萝摇头,眨巴着无辜天真的大眼睛,几乎要落下泪来的样子,说:“我也不知道……”
过了几天,端午节,谢爸爸带上谢萝去韩家送礼。韩爷爷不在,韩曳代为招待,他一脸歉疚地说:“对不起,我们家不过端午节。”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谢萝,大有公报私仇的意味,原本想看看她被拒绝以后会出现怎样精彩的表情,而她偷偷在身侧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暗示他干得漂亮。
韩曳心里怄极了,但话说出去收不回来,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谢爸爸知道谢萝在暗地里搞鬼,可不管怎么审她都不说。接二连三的失望让谢爸爸恼火,他把茶杯重重地放到茶几上,瓷杯中间的裂纹显而易见:“这样下去,我养你到底还有什么用?”
他终于说出来了,谢萝低头看着脚尖,默默掉下眼泪。
但谢萝不甘心就这么沉沦下去,她在等待逃离的机会。
六、你不找我,我就来见你了
十八岁之后,谢萝到比利时念商学院,从此天高皇帝远,她以为自己得到了机会。
她一下飞机便有人接她去住所,房子用人一应俱全。虽然谢爸爸对她非常严厉,但在这些事情上面从不吝啬。上下学有司机接送,日常起居有女佣照料,看似无微不至,但就是让人感到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