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尹希
一、你是在为乱动我的东西道歉,还是为了当初的不告而别
晁歌送走同事从会所出来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此时正是年轻人夜生活结束的高峰期,加之又下着大雨,出租车人满为患,滴滴打车也无人接单。
她在雨中等了半个小时,连一辆空车都没有,照此下去,她可能会冻死在街头。
她咬咬牙,冲到路边随手拦车,可是路过的私家车仿佛没有看见她似的,从她身边呼啸而过,溅她一身脏水,冻得她不停地哆嗦。就在她快要放弃时,一辆私家车终于停下了。
车窗摇下的那一瞬间,晁歌只觉得脑中电闪雷鸣,几乎将她炸晕在原地。
这个世界上有无数辆车,她为何偏偏就拦住了他的车?
大雨滂沱,她却清晰地看见胡亦舟的眼中瞬间闪过震惊、惊喜、愤怒,最后归于平静,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后面的车已经开始不耐烦地鸣笛了,他却一点都不着急,慢悠悠地点燃一支烟,倚在驾驶座上看着她,很有耐心地等着她下定决心上他的车。
他总是这样,永远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她束手就擒。
她的心里蓦地生出许多的悲凉来,北京三月的冷风一吹,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咬着牙低头钻进车里,报了酒店的名字,然后蜷缩在座位上发呆。
胡亦舟从后视镜看去,只见她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身体习惯性地缩成一团。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她还是多年前那个一看见他就会紧张的小姑娘,可是她的眉眼间有陌生的感觉,清晰而残忍地向他宣告,她不再是那个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女孩了。
她的生命里有着他不曾参与的七年时光,这七年,她在别人身边过得是否幸福,有没有在某一瞬间想起过他,他都一无所知。
他这样想着,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怨气:“舍得回来了?”
他的声音不大,晁歌却仿佛被人打了一拳,身体蓦地僵住,半晌才有些拘谨地说:“我来出差。”
她不安地望着他,远处的灯火穿过玻璃窗落进她的眼里,她的眼中仿佛含着一汪泪,他的心忽然变得柔软而酸涩,正要开口却又听见她怯怯地说:“抱歉,我很快就会走的。”
胡亦舟闻言,脸色陡然一变,突然加快了车速,掉了头,冲酒店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晁歌张了张嘴,但最终没有开口。
两人一路沉默地来到了胡亦舟的公寓,那是一间小户型Loft,装修风格和他当年的房间一模一样。晁歌看后有点恍惚,再回神时发现胡亦舟已经去厨房煮姜茶了。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客厅里,突然发现书架上放着一本笛安的《东霓》。当年她特别喜欢笛安,《东霓》出版前她期待了好久,后来匆忙离开了北京,也就一直没有买,没想到他也看这种书。
她的心里忽然有种发现他小秘密的窃喜,忍不住翻开书,扉页上是他龙飞凤舞的字:生日快乐。
落款日期是2010年7月7日。
这是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当年她没收到就离开了,一别七年。她的心里忽然充满了愧疚,正想不动声色地把书放回去,里面突然掉出来一张泛黄的纸,她捡起来一看,是她写的检讨。
“本人在此郑重向胡亦舟先生保证,以后尽量不和胡子君一起去喝酒,如果她不幸喝多了,本人一定会牢牢看住她,绝不让她乱咬人。P.S.本人保证以后绝不多看其他男生一眼!”
什么乱七八糟的?晁歌看得忍俊不禁,一回头,发现胡亦舟倚在门框上看着她,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袅袅雾气将他的眼神衬得温柔而深情。
晁歌的心跳倏地漏了半拍,她拿着那份检讨,就像个作弊被抓住的孩子,尴尬得连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嗫嚅道:“对不起。”
胡亦舟闻言微微挑起眉,他走到她身边,把姜茶塞进她手里,这才淡淡开口,声音仿佛浸染了初春的寒意:“你是在为乱动我的东西道歉,还是为了当初的不告而别?”
二、这就好比两军对垒时盟友突然切腹自尽,留下你独自面对强大的敌人
晁歌第一次和胡亦舟独处是在高三毕业聚餐那天。
那晚她搀着喝成一摊烂泥的死党胡子君从钱柜出来时,远远就看见胡亦舟靠在一辆银色迈巴赫上冷眼看着她们。
暖黄的灯光在他头顶投下一个光圈,将他一贯冷清的气质又挑明了三分。晁歌被他看得一个哆嗦,顿时酒醒了一大半,偷偷掐了一下半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的胡子君,胡子君“嗷”的一声尖叫起来:“你掐我干什么?”
胡亦舟闻声皱了皱眉,迈开长腿朝她们走来。
晁歌赶忙朝胡子君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胡闹。胡子君却没有明白晁歌的意思,不依不饶地伸手要来掐她。
就在她的手快要掐到晁歌的脖子时,身后响起一个冷清的声音:“胡子君!”
胡子君仿佛被人按了暂停键,嘴角抽了抽,然后头一歪,彻底“晕”了。
晁歌猝不及防被她砸得一个趔趄,胡亦舟眼疾手地把从她怀里捞住胡子君夹在臂弯里,另一只手抓住她让她站稳,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仿佛冬日里的海,又深又沉,晁歌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这就好比两军对垒时盟友突然切腹自尽,留下你独自面对强大的敌人。
她干笑了两声:“那子君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去……”
“上车。”她的话没说完就被胡亦舟打断,她下意识地想拒绝,看见胡亦舟已经拖着“晕倒”的胡子君朝车位走去,只好亦步亦趋地跟过去。
上车后气氛变得更加尴尬,晁歌十分幽怨地看着靠在她肩头装死的好友,眼神恨不得在对方的身上挖一个洞出来。可是胡子君打定主意装死,呼吸绵长,靠着她一动不动。
晁歌心如死灰地转头去看窗外,这才发现车子并不是朝他们家的方向行驶,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开口:“我们这是去哪里?”
胡亦舟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淡淡答道:“去医院给她灌肠!”
他话音一落,晁歌感觉到胡子君的身体猛然一僵,然后她假装不经意地翻了一个身,神奇地醒了酒,演技十分拙劣地惊呼道:“哥,你怎么在这里?”
胡亦舟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掉头朝高架开去。
胡子君讨了个没趣,转头来坑自家闺密:“晁晁,刚才跟你要电话那个男生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他还想送你回家……”
晁歌一把捂住胡子君的嘴,下意识地抬起头,从后视镜里看见胡亦舟正看着她。两人目光相撞,她尴尬地笑了笑:“她说醉话。”
胡亦舟淡淡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车子却突然加速,风驰电掣地开回家。
直到进了书房,他才淡淡开口:“一人五千字的检讨,半个小时后我来检查。”
胡子君一听写检查,捂着脑袋尖叫起来:“哥,我们已经是大学生了。”
胡亦舟冷笑了一声:“你还知道你是大学生了,我还以为你是狗呢,逮着人就咬。”
他说着若有若无地朝晁歌瞥了一眼,晁歌顿时觉得头疼不已。
胡子君觊觎男神沈于归的美色多年,死皮赖脸地追着告白多年未果,本想趁着毕业聚餐把沈于归灌醉告白,谁知最后却把自己灌醉了,弄巧成拙咬了男神,还被胡亦舟知道了。
晁歌早就听说胡亦舟对胡子君死乞白赖地追沈于归的行为很不赞同,这次胡子君在她眼皮底下丢人,估计胡亦舟会更生气。
她忽然有种带人家孩子做坏事被家长抓住的窘迫感,她拉了拉还想辩驳的胡子君的衣角,示意闺密别再说话,但胡子君不依不饶,用口型说:“那你帮我写检讨。”
晁歌怕她惹恼胡亦舟,招来更惨的惩罚,正要答应,就听见胡亦舟冷冷地说:“自己写!”他转头看向晁歌,语气柔了三分,“你过来写。”
他说完转身出了书房,径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晁歌只好硬着头皮跟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和胡亦舟独处,她紧张得连头都不敢抬,匆匆走到书桌前坐下,埋头假装思考,一颗心却犹如脱缰的野马,胡思乱想个不停。等她回神时,发现胡亦舟正站在书架前望着她。
四目相对,她不由愣住,他却丝毫不觉得尴尬,收起书本走过来,语气淡淡:“不会写?”
她如实相告:“没写过。”顿了一下又问,“可不可以百度?”
胡亦舟像是被她这个问题逗乐了,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你觉得呢?”
晁歌最怕他这样看她了,胡子君附体似的狗腿道:“知道了,学长。”
她像只小动物似的歪着头看他,带着一点讨好的神色。胡亦舟不由得弯了嘴角,他的眼睛里揉进了一点暖黄的灯光,如星辰般耀眼,她一颗心毫无征兆地迷失了。
三、因为她是我亲学妹,而你只是充话费送的妹妹
整个暑假,晁歌都没有再去胡亦舟家了,其间胡子君打电话约了她很多次,都被她找借口拒绝了,她实在害怕面对胡亦舟。
开学前一天,胡子君打电话来说明天让胡亦舟送晁歌去上学,晁歌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无论胡子君怎么说,她就是不让胡亦舟送她去学校。
胡子君怒其不争:“我这是在给你制造机会,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暗恋我哥。”
晁歌对胡亦舟一见钟情。
晁歌第一次见胡亦舟是在初三那年。有一天,胡子君要去安中给她家男神沈于归的篮球赛加油,她哥和沈于归同校,她怕自己逃课被她哥发现,于是拉了晁歌垫背,万一不幸被她哥发现,就说是陪晁歌出来的。
晁歌听胡子君抱怨了两年胡亦舟,在她心里,胡亦舟丑陋且自大,所以当那个头发被汗水濡湿的少年逆光朝她们走来时,她丝毫没有意识到命中注定的相遇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降临在她的生命里。
直到那少年轻轻敲了一下胡子君的脑袋,半威胁着轻叱道?:“不上课,疯跑什么?”
晁歌才恍恍惚惚地想,原来他就是胡亦舟啊!
“你就是子君的哥哥啊?”她脱口而出。
她的语气太过熟稔,倒让胡亦舟微微怔了一刹,不过他马上微笑着说:“以后别和胡子君一起玩,小心被她带坏。”
他与她不过数米之遥,有风拂过,带来他身上阳光的味道。晁歌只觉得一阵目眩神迷,半晌才迟缓地点点头。
那天回去后,她就发誓要考安中,每天拼命背书,一遍一遍做着那些让她头疼的几何题,可等她好不容易考上安中,胡亦舟已经高中毕业了。
她那一腔爱慕还来不及诉说就无疾而终,融进漫长的岁月里,被时光发酵成不能承受之重。
她努力考上他所在的大学,想要换一种方式隆重登场,走到他面前轻轻地说:“嗨,我是晁歌,喜欢你好多年了。”
那场景在她心底预演过无数遍,可她没有想到,她会在毕业聚餐那天被胡子君仓促地带上舞台,以一封检讨结束了这场本该刻骨铭心的重逢。
晁歌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说你的真实目的吧!”
胡子君干笑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说:“沈于归和你还有我哥不是同一个学校的吗,我想去看他,所以就跟我哥说送你去学校,让他带着我们。”她捏着嗓子撒娇,“求你啦晁晁,为了我的终身幸福,你就委屈一下,忍我哥那个面瘫几个小时嘛!”
她撒起娇来简直要人命,晁歌听得反胃,痛心疾首地说:“胡子君,他又不喜欢你,你就不能放弃他吗?”
电话那头的胡子君不说话,就在晁歌以为她已经离开了时,她轻轻地说:“不能。”
她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沮丧和无助,晁歌听得一阵心酸,急忙缴械投降:“我答应你。”
去学校之前,晁歌就想过胡亦舟在学校的人气可能很高,只是她没有想过他的人气会这么高,从进校门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停地接受众人的注目礼。她尽量低着头,假装无视大家的目光。
排队报名时,负责登记的男生朝着胡亦舟挤眉弄眼:“舟哥,嫂子挺漂亮啊!”
胡亦舟转头看了她一眼,含糊其辞地指着胡子君说:“她是我妹。”
众人齐刷刷地朝她看了一眼,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晁歌赶忙埋头填写信息,脸颊却变得滚烫起来。
等她再抬起头时,现场只剩下胡亦舟了,重色轻友的胡子君早就弃她而去了。
等他们安顿好一切,刚到餐馆点完菜,胡子君就风风火火地跑进来:“饿死我了!”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品,她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怎么都是晁晁爱吃的菜,我的呢?”
胡亦舟抬头懒懒地瞥了她一眼:“请你有点蹭饭者的自觉,不要废话。”
他说着把半碗米饭推到晁歌面前,又往晁歌的餐盘里夹了许多她爱吃的菜。
胡子君扒拉着米饭反抗:“哥,你为什么只给晁晁夹菜不管我?”
胡亦舟夹菜的筷子微微顿了一下,又平静地把红烧肉放进晁歌的碗里,面不改色地说:“因为她是我亲学妹,而你只是充话费送的妹妹。”
胡子君愤愤地磨牙:“你个马上下架的大四老学长,有什么好嘚瑟的!”
胡亦舟坦然应战:“很遗憾地告诉你,我已经被保送本校研究生了。”
晁歌没想到他们兄妹私下的相处模式是这样的,正目瞪口呆,又听见胡子君惊呼道:“在本校读研?你以前不是说要出国读研吗?”
不等胡亦舟回答,她又惊喜道:“恭喜你啊晁晁,这下你离成为我嫂子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晁歌猝不及防听她这么说,一口水呛在喉咙里,顿时咳得天崩地裂。
高一时,胡子君曾问晁歌喜欢什么样的人,她掰着手指数:“眼睛很大,睫毛很长,皮肤很白,个子很高,脑子很聪明,有点酷酷的,笑起来很好看。”
胡子君皱着眉头说:“我怎么觉得你在说我哥?”
她没想到一向心思比钢管还粗的人竟然发现了她的小心思,避重就轻地说:“我要是成了你嫂子,就每天让你做五十道函数题。”
于是她就这样半开玩笑地肖想成为胡子君的嫂子,还肖想了三年,没想到胡子君竟然当着胡亦舟的面把这事给说出来了。
晁歌尴尬得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了,梗着脖子说:“你胡说什么呢!我把学长当成我亲哥一样尊敬!”
为了表示自己的话的可信度,她抬起头,正气凛然地望着胡亦舟。不知为何,他的脸却莫名冷了三分,她只好识趣地闭了嘴。
四、真正的喜欢不是侃侃而谈,而是支支吾吾
开学后,晁歌偷偷调查了胡亦舟参加过的社团,兴冲冲地跑去报名,这才知道社团刚换届完,胡亦舟已经退社了。
她拿着报名表沮丧地往回走,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不小心撞到了人,正想开口道歉,就听见一个清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没事吧?”
她讷讷地抬起头,看见胡亦舟正一脸关切地望着她,不由得怔住:“学长,你怎么来了?”
“我来取点东西。”胡亦舟看着她的报名表,表情有些讶异,“你要参加篮球社?”
晁歌天生缺乏运动细胞,向来对各项运动毫无兴趣,她干笑了两声:“我喜欢运动。”
胡亦舟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气氛陡然变得尴尬起来,晁歌正想找借口溜走,就听见胡子君叫着她的名字从远处奔来,一把抱住她:“我都快想死你了!”
胡子君的学校和他们的隔了一个小时车程,每次她来学校就忙着追沈于归,根本没空理晁歌。晁歌也不拆穿闺密,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胡子君被晁歌看得心里发虚,赶忙转移话题:“你也参加篮球社?”她像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晁晁,你忘了你高二被篮球砸晕的事吗?”
她笑得捂着肚子蹲在地上,晁歌恨不得打死这个猪队友,梗着脖子说:“我来篮球社看帅哥不行啊?”
话音一落,她才想起胡亦舟还在场。她偷偷抬眼去看胡亦舟,他正看着她,她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好在一旁的沈于归适时打破了尴尬:“既然碰到了,不如一起去吃饭吧?”
晁歌正想点头,看见胡子君偷偷朝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顿时心领神会,摆摆手说:“我等下还有课,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