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淮
一、对他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可对她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是大问题
陆停君人生中第一次登上报纸是因为一则寻人启事。
那天她正推着三轮车在跳蚤市场上叫卖,一个阿姨突然举着报纸冲到她面前,惊呼道:“你是上面这个姑娘吧?”
阿姨手里的报纸几乎贴在陆停君脸上,陆停君后退了一小步,这才看见报纸的中缝里有一则寻人启事。照片里的她恶狠狠地瞪着镜头,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旁边配着一行小字:寻找照片中的女孩,若有知情者,请速与我联系,必有重谢。联系人:吴岸,后面附着联系电话。
这是半个月前的照片,那天她推着三轮车到鼓楼街卖书,突然听见“咔”的一声快门响。她回过头,看见一个少年正拿着照相机拍她。
见陆停君回头,他并未收手,而是连续抓拍了几张。陆停君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踩着三轮车扭头就走。
陆停君刚出了市场巷子,一辆摩托车朝她冲来,她躲避不及,猛地扭转车头,前轮撞在台阶上,车里的书全部飞出去。当时刚下过雨,路上满是泥泞,书上沾满了污泥。
她下学期的学费就这样被撞飞了,而肇事者竟然是刚才偷拍她的少年。陆停君从车上跳下来,凶神恶煞地冲上去,一把揪住他的领口:“你赔我书!”
吴岸被她勒得差点断气,掰着她的手腕求饶:“我赔我赔!女侠饶命!”
陆停君松开手,指着一地狼藉说:“我的车被你撞坏了,书也没用了,一共三百。”
吴岸揉着脖子后退了两步,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我赔钱可以,不过我们得先打电话让交警来处理。”
陆停君一听要等交警处理,心里不由得有些发虚,她无证摆摊,要是被抓住,说不定还要罚一大笔钱。
她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吴岸,他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样子,应该没有驾照,于是她强作镇定地伸出手:“好啊,你先把驾照给我,免得你等下趁我不注意骑车逃走。”
吴岸摇摇头:“我没驾照。”
陆停君故意提高声音:“你无证驾驶,罚款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吴岸无所谓地摆摆手:“罚款是小事。”
他骑的是哈雷戴维森,陆停君在她卖的二手汽车杂志上看到过,售价在十万以上。
对他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可对她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是大问题。
要是等交警来了,说不定她不仅得不到赔偿,还会被罚款。她狠狠地瞪了吴岸一眼,推着车扭头就走。
吴岸伸手拦住她:“你干吗走呀?我还没赔你钱呢!”
他的表情很真诚,陆停君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道:“我不要了行了吧!”
“那不行!”吴岸不依不饶地追上来,“我撞翻了你的车,当然要赔你啊!”
陆停君一把推开他,飞快地踩着三轮车,风一般地逃离了现场。
虽然回去之后,她在心里默默诅咒了他一番,不过她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里,没想到半个月后却看到了他的寻人启事。
陆停君扯着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好像是我。”
二、我一定要成为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人
因为吴岸那则寻人启事,陆停君一时成了小区里的大红人,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东西送到她家。
邻里间渐渐传出一些风言风语,陆停君不堪其扰,忍不住拨通了吴岸的电话,恶狠狠道:“你到底想怎样?”
吴岸在那头理所当然地答:“给你赔礼道歉啊!”
陆停君气得火冒三丈,警告他不许再送东西了,可他一意孤行,照送不误。有一次送货师傅送错了地址,阴差阳错协助警察抓住了一个入室盗窃的团伙,引起不小的轰动,后来有好事者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扒了一遍,陆停君是全市中考状元的身份也被扒出来。
全市最好的高中向陆停君抛来橄榄枝,学费全免,只为挖她过来,每个月还有五百块的生活补助,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她从小就明白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就必须走到更高的地方。
班里的同学非富即贵,她唯一可以依仗的只有成绩了。她学习成绩好,人也好相处,班里的同学喜欢找她讲题。
那天她帮同学讲完题,正要收拾书包回家,突然听见吴岸由衷地赞叹:“你比外面的老师讲得好多了,以后你帮我补课吧!”
陆停君头也不抬道:“没时间。”
“我给你补课费啊!”吴岸迫不及待地凑过来,眼巴巴地说,“你讲的我听得懂。”
陆停君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拎着书包起身就走。
吴岸不依不饶地追上去,可他好说歹说,陆停君都不为所动。
那天之后,每天一放学,吴岸就巴巴地跟在陆停君身后,她去哪里,他就跟着去哪里。有一天她终于忍无可忍,回头狠狠瞪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吴岸一脸诚恳地看着她:“找你补课啊!”
陆停君翻着白眼说:“你高二,我高一。”
吴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就补高一啊,我基础不好。”不等陆停君拒绝,他又飞快地补充道,“一节课两百块。”
陆停君最终还是成了吴岸的补习老师,单纯因为那不菲的补课费。
吴岸的各科成绩都不太好,好在他学习态度端正,每次很快就能领会她所讲的要点。
那天下午补完课,时间尚早,阳光从高大的玻璃窗外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浅淡的光斑,空气里飘着淡金色的尘埃。在这个恍如梦境的场景中,两个人谁都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夕阳。
许久后,吴岸偷偷回过头,看见陆停君半眯着眼望着远处的烟霞,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他的心一瞬间变得特别柔软,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打工赚钱,你父母呢?”
陆停君闻言神色一僵,脸上的笑容霎时隐去。吴岸以为她要生气,正想道歉,她却开口了,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哀愁:“我没见过我爸,我出生前他就满世界探险去了。我妈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
吴岸原本只想拉近两人的关系,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却是这样,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好半天才讷讷地说:“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伤心事。”
陆停君摇摇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脆弱的人才会四处说自己的不幸,坚强的人只会不动声色地变强大。
她不要成为母亲那样软弱的人,永远都在摇尾乞怜地等父亲回来,甚至连她的名字都带着讨好卑微的意味。
陆停君咬着牙,将软弱统统压回心底,这才抬起头看着吴岸,一字一句地说:“吴岸,我一定要成为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人!”
她眼中的水波被夕阳切割成无数细小的光源,密密匝匝地笼罩在她周围,瞬间变得熠熠生辉。吴岸看得有些动容,温声说道:“希望你得偿所愿。”
三、吴岸,生活本来就是这样的
经过了一学期的努力,吴岸的成绩终于进了年级前五十名。
陆停君想要帮吴岸冲刺年级前二十名,期末考试前夕帮他梳理了考试要点,下午放学后早早去图书馆等他,他却迟迟没有出现,电话也打不通。
接下来几天,吴岸都没有出现,电话也一直处在无人接听的状态。
一周后,他终于打来电话,可怜巴巴地道歉:“不好意思啊停君,我生病了,我妈把我手机没收了。”
陆停君原本因为他的骤然消失憋了一肚子火气,听说他生病了,不由得放软了语气:“那你剩下的课程怎么办?”
吴岸小心翼翼地揣摩她的语气,见她并没有生气,这才得寸进尺地试探道:“要不你来我家?”
陆停君下意识地想拒绝,却在听到他讨好的语气后,鬼使神差地点头答应了。
吴岸家的房子是上海路的独栋花园别墅,价值不菲。陆停君在门口站了好久,才鼓起勇气敲门。开门的是吴岸的母亲,听说她是来帮吴岸补课的,便热情地将她带上二楼书房。
当时吴岸正捧着一本相册坐在露台上看得浑然忘我,连她走进书房都没有察觉。
阳光落满他的眉梢肩头,将他原本棱角分明的五官衬得越发苍白且清癯。陆停君的心里没由来地“咯噔”了一下,她动了动嘴唇,好半天才嗫嚅着说:“你没事吧?”
吴岸闻声回过头,好看的眉眼间霎时充满笑意:“我没事。”
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笑着打趣道:“就是普通感冒引发的肺炎而已,我没得癌症,放心吧!”
心思被人拆穿,她有些不好意思,拉了一张椅子在他旁边坐下,状似无意地问:“你在看什么呢?”
“小时候的照片。”吴岸把相册递给她,絮絮叨叨地讲起他小时候被送去国外生活的经历。许是窗外日光太好,陆停君难得没有打断他。
他十岁被父亲送去美国上学,人生地不熟,语言也不通。他每次在外面想上厕所都不敢去,生怕走丢找不到回家的路。
“那种感觉就像被流放了一样,永远活在看不到尽头的恐惧里。”
他看着窗外,长长的睫毛垂下,神情专注而无辜。
陆停君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忽然连呼吸都有些难以为继了。她微微移开视线,许久后才轻轻地说:“吴岸,生活本来就是这样的。”
那天下午的倾心交谈后,陆停君就无法对吴岸的困顿视而不见了。
她能感同身受他的孤独,因为她也曾独自熬过漫长的童年时光,期待有人能理解她的孤独与无助。
他们之间因着那一点难以言喻的孤独感而变得亲密起来,陆停君终于不再排斥吴岸了,甚至隐隐有些期待每天下午的补课时光。
那天他们刚从图书馆出来,就被吴岸的母亲拦住,她神情疲惫地说:“你给你爸打个电话吧,我打电话他不接。”
吴岸抱歉地看了陆停君一眼,然后走到一旁打电话,很快他就回来告诉母亲,父亲去北京出差了,两天后就回来。母亲静静地听完,忽然崩溃地大哭起来,声泪俱下地控诉起他父亲对她的忽视。
吴岸好脾气地听着,脸上渐渐露出一点倦怠的神色。
直到母亲哭诉得累了,他才像个长者一样柔声开口:“妈,你不要围着他转,也不要围着我转,你应该有自己的人生。”
他就这样云淡风轻地剥夺一个血脉至亲对他的依赖。陆停君暗暗心惊,忽然又觉得心寒极了,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那种莫名的心寒和疲惫究竟来自那里。
四、因为我需要钱,我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不希望一辈子做一个碌碌无为的人
新学期开学后,陆停君拒绝继续帮吴岸补课。
她心里清楚地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慢慢发现吴岸是那种容易让人放下防备,对他产生依赖的人。他们之间的交集越多,她就会陷得越深。
她不想成为母亲那样的女人,更害怕成为吴岸母亲那样的女人。
她向来聪明,懂得及时止损。
等到吴岸意识到她是真的想要与他划清界限时,她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每天上课打工,忙得不可开交。
吴岸知道她一向讨厌别人打乱她的计划,便没有强求,只偷偷地关注着她。
那段时间,陆停君开始每天早上帮班里同学带早餐,每份早餐赚一块钱的跑路费。她带的早餐都是康城地道的小吃,那些从小锦衣玉食的小姐少爷们自然没有吃过,争相报名让她带早餐。
后来其他班的学生也开始找她带早餐,她的代买早餐业务越做越大,她便和早餐店老板联系,每天由她统一将订单提供给早餐店,再由早餐店统一送来学校。
当时外卖行业还未兴起,她这一举动在学校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高新中学招收的大都是商贾子弟,学校除了教授学生课本知识外,更注重培养学生的生存实践技能。
陆停君原本学习成绩就好,又靠自己的本事自食其力,学校自然不会制止。
她的“生意”渐渐越做越大,在康城也小有名气,经常有媒体来学校采访她。
那天中午放学,陆停君正准备回家吃饭,班主任却叫住她,将她带去了校长办公室。办公室里坐着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身材颀长,眉目温和。
见她推门进去,他微笑着起身,朝她伸出手:“你好,我是吴昊,天昊集团的董事长。”
陆停君对吴昊是有印象的,他虽然不是康城首富,但也是康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更重要的是,他是吴岸的父亲。
吴昊找她的原因很简单,他看中了她的赚钱能力,让她暑假去公司实习。他打算从现在开始培养她,将来她大学毕业后就留在公司为他效劳。
陆停君不置可否:“我还未成年,吴总打算雇佣童工?”
吴昊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我想陆小姐误会了,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社会实践的机会,并没有打算现在雇佣你。”
他的话说得很隐晦,陆停君却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她自幼在社会的最底层打拼,过早懂得了生活的艰难,趋利避害对她来说已经是一种本能,因此她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吴昊的条件。在同龄人还在为考试成绩和青春痘烦恼时,她已经开始熬夜学着做商业计划书和应对复杂的人际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