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封蜀王的谯兴今年五十整寿,是个深情人物。自从十年前发妻身故后,他就尽散姬妾,吐谷浑送来的女子也全部回绝,甚至十年不过寿辰,自言每添一岁,发妻就要在地下多等一年。今年整寿,在儿女苦劝下终于同意举办寿宴。
他有二儿一女,都是嫡出,长子文武兼备,却在早年平定叛乱中战死,二子懦弱无能,不堪大用,反倒是女儿谯婧虽小,却英果类父,许多重任都交到她手中。今年寿宴,谯兴也放出风去,有意为公主招赘,共掌国政。因此今日各方青年才俊齐至。
宴席设在别苑,百花林间,君臣围坐,气氛有如家宴。谯兴面有喜色,但细看眉目并不舒展,仿佛有心事烦扰。不过想也可知,如今谯蜀腹背受敌,粮食歉收,又有吐谷浑外邦威压,将最大的成都平原割走,还年年索供,想高兴也难。
谯婧送上贺礼,又笑嘻嘻挽着父亲的手,“女儿新找到一个好厨子,最擅长烤肉,今日我带来了,给父王加菜。”
谯兴无有不允。
三年前桓奇清平殿大宴群臣,谯兴在座,明远怕他认出自己,给脸上横七竖八抹了黑炭。在林子中间生起炭火,国王安排宴会结束后给年轻人歌舞尽兴。他经过西侧上首席位时,一个心不在焉的年轻人忽然转过头来,死死盯着他瞧。明远偷偷对他笑了一下。
“继华,怎么了?”
“哦,没事。”第五继华呆呆转回来听君臣寒暄。
宴饮过半,有大臣主动提起,“公主已经及笄,不宜在外抛头露面,请陛下为公主择婿。”
他是二王子谯城的老师,既然主君有意让公主入朝掌权,他们不得不为王子谋划。
谯兴笑道,转向席下,“不错,第五公子学术大成,享誉建康,孤这女儿自幼倾慕儒风,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多谢陛下美意,但在下不才,已已经娶妻。”
谯兴大手一挥,“我知道,但你那没有家长之命,也没有媒妁之言,风流韵事,哪个男人没有一些,等你匹配公主,仍许你以妾氏待之,可好?”
明远没想到还有这样展开,他一边烤肉,片下送到盘中,借此偷看公主,紧握双拳,神色紧张,第五继华脸色比她还白。
他结结巴巴拒绝,“虽是糟糠之妻,许以百年之诺,恕在下不能高攀凤驾。”
与他同来的长辈疯狂拽他都拦不住。
谯兴没想到被当面拒绝,面色深沉,不知是否想到自己的妻子,又渐渐和缓。
谯城也松了口气,第五继华虽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但第五家门荫深厚,第五继华少有才名,这几年广开书院,在文学经史方面已有大家之望,若妹妹与他联姻,儒林归附,可是大大的不好,但他也不希望父王动怒将那小子宰了,得罪了第五家,更是不妙。
他使了个眼色,席间跳出一位青年,“陛下,在下林申,对公主爱慕已久,若陛下恩许,必将竭身许国,万死以报。”
“林家老三啊。”谯兴看他带着剑,忽然对席间说到,“孤有意在公主大婚之后,将蜀国一半军权交给公主夫妇,席间诸多俊彦,不如同台竞技,胜者得之。”
半数军权,谁不心动,瞬间满座躁动,纷纷跃出,只有当事人谯婧漠然地看着。
自己的终身大事,即将尘埃落定。
蜀乃偏远小国,没有那么多规矩,一众青年当真在君王面前捉对比拼起来,当真刺刀见红,生死枉顾,短短一时间,二十几人只余下两个,每倒下一个,就有禁卫出来将一张白帕盖在他脸上,将人抬走送还家族,都是家族最优秀的青年俊彦才有资格来此一博,谁家不哭,谁家不恨。谯婧叹息,知道父王想借此机会削弱世家势力,让他们生死相搏结下仇怨,将来不易联合起来造反。女儿家的终身大事,也不过是一枚鱼饵罢了。
忽然一声笑,伏连律一拍席案跃入场中,他的弯道上还扎着一块腿肉,他按着胸口行了个礼,“陛下,小王也想一试呢。”
谯兴犹豫,“这……”
他怕伏连律赢,但他更怕伏连律死了。伏连律是吐谷浑先可汗的儿子,如今的可汗是他叔叔,胡人兄终弟及是常事,伏连律的势力比不过叔叔,只好雌伏称臣。被派到蜀国来做使者,盯着蜀国动静。历来蜀地都以成都为首府,如今正是因为吐谷浑的人强势占据成都,蜀国才被迫以巴郡为都。谯兴知道这家叔侄背后的矛盾,可若是伏连律死在了巴郡,汗王正好得了借口出兵。
“陛下莫非看不起我汗国吗?”
“自然不是。”谯兴忙道,“王子垂爱,是小女之福。”
“父王!”谯婧抗议。
抗议无效。
谯兴咬着丹唇,小脸惨白看着伏连律下场。
场内活着的还余两人,一个是林申,与二王子谯城一起长大的伴读,常年在外欺男霸女花天酒地,花楼姑娘被他打死好几个,巴郡无人不知。另一个是李瑞,大将李江的第二子,据说有文武之才,但野心勃勃,看谁都带着一股森冷之气,从小谯婧就害怕他。
这三人,无论嫁给谁,恐怕都难以善终。
林申与李瑞对视一眼,一点头,两柄长剑齐齐攻向伏连律,伏连律始终挂着笑,十分不屑,一柄胡刀油光闪闪,当胸一划,逼退二人,林申自左,使一招嫦娥望月,李瑞飞身跃起,在他肩上一点,居高临下扑向伏连律,伏连律弯刀挡住他长剑,没料想李瑞右手藏着一柄匕首,反手一拉,在伏连律腹部划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伤得很深,两侧肌肉外翻,谯兴都惊得坐直了,伏连律却连看也没看一眼,就像没感觉似的,左右手一合,弯刀拆开,变成两柄薄刀,左右夹击缠上李瑞长剑,薄刃将长剑绞断,李瑞急忙回身后退,就在这时,原本默契地先夹击伏连律的林申突然背后出手,一剑将李瑞捅了个对穿,同时伏连律居高临下,两刀插入他双肩。李瑞一声惨叫,伏连律收刀回来,准备痛下杀手。
自比斗开始,众人就让开场内空地,只有明远两人在空地不远处看惯篝火,烧烤猎物。这三人交缠一处,打得激烈,逐渐打到篝火这边。明远手中一根红柳上穿着大块烤鸡肉,窝在火边。伏连律弯刀从他头顶划过,明远“啊哟”一声,狼狈地向后滚了半圈,似乎无意地将一捧火星扇到伏连律身上,伏连律张开大袖挥开,这一停就错过时机,李瑞逃出生天,踉跄半跪在篝火另一侧观望,卫兵过来要带他去止血包扎,他也挥手拒绝了。
伏连律大怒,猛然踢向火堆,“贱奴滚开!”
明远抱头乱滚,又无意中将红柳枝挡在身前,正好被伏连律削成尖头。
林申看到偷袭李瑞得手,作势向前猛扑,借着伏连律倾身反击的机会,挡住他弯刀,低声说,“王子,将那小婊子让给我,待我拿到军权,祝你夺回王位如何?”
伏连律没说话,看似认真考虑,突然暴起一刀劈下,“你做梦!”
林申急忙后撤,脚下却忽然被什么扮了一跤。
“您没事吧!小的该死!”不小心绊倒他的“惊慌”去扶他,却力气小扶不住,被伏连律一脚踹开,双刀合一,一刀扎在心窝上。这时他腹部的血已经浸透了外袍,滴答滴答淌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