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荫小路上,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缓缓行过,四周跟了三十几个骑兵和步兵。
马车里两个年轻女子在说话,“公主,咱们又空手而回,怎么跟陛下交代啊?”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如今各州粮食都紧缺,要借这么多,拿不出来也正常,况且他们又不敢为我们得罪桓奇。”
“那怎么办呢?如今巴郡到处都在饿死人了。”
“怕什么。”那个气势更盛的斥责了婢女,一咬牙道,“大不了,就让爹爹应了成都那边的要求,把我嫁给吐谷浑可汗去。”
婢女哭了起来,“那怎么行!”
两人声音低了下去,不知道絮絮说些什么,可能是安抚,不一会儿,婢女打了帘子探出半个身子,“天色晚了,就在前头找个地方扎了帐子罢。”
士兵们应了一声,就前前后后呼喝起来。
又走了半个时辰,马车停下来,正要卸车扎营,忽然发现他们看好的这爿地方已经生起一堆火,两个猎户模样的青年在烤火。
“喂,你们两个,滚远点!”
青年衣衫单薄,陪着笑,“军爷,这方圆几里都是深林,好不容易找到这块平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们实是没处去。”
“管你去哪儿!赶紧给老子滚!惊扰了贵人你的小命担当不起!”
“张校尉,什么人?”
“公主,是两个猎户。”
“叫来我看。”
张校尉嘟囔着去提了那两人来,西陲小国,并没那么多讲究,婢女掌了灯,公主撩开车窗纱帘,只见确是两个年轻猎户,衣裳一层层叠着,都不完整,一个灰头土脸的,一个直接脸上蒙着布,卑微弯着腰,“露脸我看。”
猎户顺从地摘了布。
“啊呀!”公主惊骇后仰,“怎么这样,快遮住快遮住!”
另一个猎户解释,“公主受惊,我这兄弟,在山上碰见老虎,被啃了半边脸,所以才一直蒙着面。”
公主缓了缓,仍拍着胸脯,她听这个人说话还柔和顺耳,看不清眉目,递了块帕子,“你把脸擦擦。”
猎户犹豫一下,才接过锦帕,在自己脸上抹了几遍,还回去失礼,顺势叠起收在怀中。
公主神色一动,“小棋,灯来。”
婢女掌了灯火靠的更近,公主仔细端详,又是“啊呀”一声。
却与刚才声调截然不同,两颊都有些绯红,显出少女神态,“小哥,你们哪里去?”
“回禀公主,我们家乡遭灾,山林又被土匪占了,不得不四处游猎为生,想到巴郡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混一碗饭吃。”
公主将他看了又看,才含笑放下帘子,“张校尉,出门在外,别为难人家了,叫他们在远处自去生火休息,不扰我们就是。”
“是。”张校尉答应一声,将两人赶开,“到那边去,再那边,夜里不许说话,不许走动!敢有不轨之举,要你们的小命!”
两个猎户唯唯挪到边上。车中两个女子才嬉笑成一团,“公主你脸红了,你脸红了,我都看见了!”
“呸!臭妮子不要瞎说!我就是疑惑他一个猎户长得这样精细。”
“可惜了,是个穷猎户小子!”婢女笑着合掌,“若是个大家公子,凭他这容貌,也配得上我们公主,陛下解决了老大难问题,肯定立马就赐婚。”
“呸呸,快别说了,谁要什么大家公子。”
“哦,难不成要猎户小子。”
“哎呀呀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
两个猎户呆在这片被林子围起的宽阔平地边缘,不仅没有被赶走,甚至有士兵送来一盘吃的和烤肉,满脸疤痕那个猎户拈起一片肉,不可思议地看着同伴,压低声音说,“小明大人,不止文章秀丽,姿容更好用。”
明远抬头看着中央热闹的人群,公主和婢女也下车了,被侍卫围拱着坐在火堆边,他微笑着,举起一块干粮示意,挡住嘴悄悄说,“怎么,思明后悔了吗?”
季哲无语,止住话题,默默吃饭,两人在林子边缘铺了厚厚一层枯叶,和衣而卧。
·
“载辰,下雪了。”
明远身体蜷卧,突然抽搐般抖了一下,然后喘着粗气惊醒。看着月亮,没有移动多少。他手臂动弹了一下,摸了个空,没有人躺在他身边,没有人将下巴压在他发旋上,轻轻蹭动,没有人懒洋洋慢吞吞睁开眼,像一只餍足的狮子,没有人在薄雪与红梅中说爱他。
他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不出意外摸到冰冷的泪水,梦里那个苍白冰冷的脸瞬间消散了,但他的身躯仍止不住地打颤。他按上自己的心脏,从那里弥漫开的深切疼痛辐射到全身,每一寸杨钧那双手曾温柔抚摸过的皮肤都在痛,每一个指尖都在痛。
他低下头,抵着冰冷的泥土和树叶,死死咬住牙关,吞下低喘与痛呼,颤抖着等这阵梦境引发的疼痛过去,他知道,这是幻觉,很快就会过去,很快就会习惯,三年来的每一天,他清楚得很。但此刻,那剧痛仍让他觉得自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