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不能死,桓奇还活着。
一只手突然轻轻碰触他的肩膀,明远猛地向后一缩,然后重重吐出一口气,突然坐了起来,他扭过头去,在黑暗中用力眨掉眼眶里被疼痛逼出的生理性泪水,用最平静的语气对担忧地蹲在他旁边的季哲说,“我去周围看看。”
错开他的肩膀站起来,明远径直向林子里走去。就在这时,忽然一阵马蹄疾,打破寂静的夜晚,一群骑士直冲到篝火前才突然勒马。
“啊呀!”
“公主!”
“护驾!”
“什么人!”
围着火用餐闲谈的一群人瞬间被惊起,人仰马翻乱成一团,那公主虽年轻,却极镇定,一步也没有挪动,反而直视骑兵头领被面甲遮住的眼睛,“伏连律,你要做什么?”
明远两人熄灭了火,静静坐在外围,坐观事态,他注意到,这群骑兵马臀上都有一个枫叶形状的烙印,这是吐谷浑王族的标志。
伏连律被揭穿也不恼,揭下头盔,露出一头乌黑发辫,“不做什么,婧公主回国都?本王子护送你呀。”
“不劳大驾,我有护卫禁军。”谯婧敬谢不敏。
“是么?看起来不怎么靠谱呢。”伏连律拉开弓弦,没有搭箭,口中出声,“咻!”
他身后吐谷浑士兵旋即张弓,突然动手,将围在公主身边的校尉士兵全部射杀,一片惨叫之后,只有婢女和几个没有兵器的侍者幸存。
刚才镇定自若的公主终于也花容失色,簌簌发抖,但仍强撑着自己,怒视伏连律。
“现在需要本王子护送了。”伏连律喜笑颜开,与满地尸骸相比照,愈发令人恐惧。
他转身满意地环视一圈,忽然发现明远二人,“咦,这还有两个。”
正要下令射杀,谯婧急忙劝阻,“住手!这是我刚招到府里做野味的厨子,带了猎物要回去请父王品鉴,你将人杀了谁来烧火。”
“哦?过来。”伏连律狐疑地看着两人,从马背上抓了一只血淋淋的幼鹿扔在地上,“本王子也尝尝你们手艺。”
“怎么办?”季哲低声问明远,手暗暗摸上后腰的刀。
明远的反应出人意料,平静地好像他真的是个厨子,“你看火烧水,我来烤。”
一炷香时间之后,面对外酥里嫩,散发一种独特香气,让人忍不住吞口水的烤鹿肉,季哲瞠目结舌,好像看山海经里神奇生物一样,明远捅了他一下,让他表情正常点。
公主也很震惊,她只是随口扯个幌子,没想到明远真的烤地这么好。
伏连律眼神也变了,拿弯刀扎了篝火里烤着的肉,直接从刀尖上咬走,默默嚼了半天,终于说不出什么,冷冷道,“公主孝顺,蜀王好服气。”
“你不是要同行,何时出发?”公主打断他。
“即可就走。”见公主答应,伏连律十分惊喜,他知道蜀王寿宴在即,他就是代表吐谷浑前来祝寿,看来公主也急着回去。
公主带着婢女侍从弃车上马,暗中对明远打了个手势,明远按住季哲想要动手的念头,两人也低头跟在后面,装作下人,跟着公主一路回京。
这三年,不光明远武功精进,季哲作为杨钧副将,原本桓奇赏赐高官厚禄拉拢他,但季哲自请和玄甲军一样去了敢死营,三年死里求生,现在的他,干掉这十几个草包胡人不是问题。他不明白的是明远,以前的明公子,看到这种滥杀无辜,是一定要管的。
明远低声道,“那是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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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连律将谯婧送到公主府。蜀虽建国,毕竟是一州之地,与建康相比,皇宫还不及乌衣巷大,公主府更不能相提并论。
伏连律忽然靠近,猿臂一展将公主纤腰揽住,在谯婧惊呼声中用力往自己怀里一拉,得意洋洋,“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公主挣脱他时将发簪藏在手里,竟在伏连律脸上划下长长一道,破了相,伏连律大怒,“看我带兵踏平你这蕞尔小国!”
谯婧跳下马,冷笑道,“等你来时,说不定我都成了你家阏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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谯婧招来明远二人,“实话与你们说了,我就是蜀国三公主谯婧,这是我府邸,你们既然是来城里谋生,可愿在我府中做工,工钱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谯婧是谯兴嫡女,他视若掌珠,据说才貌双全,是一等一的明艳美人,吐谷浑可汗早就盯上了,讨要了几次谯兴不给,因而生出龃龉,吐谷浑隐有放弃支持蜀国之意,也有这个原因。尤其是这两年连年天灾人祸,蜀国断粮,刚才一路入城都能看到路边骸骨相连,一旦与吐谷浑闹崩,怕是雪上加霜,过不去这道坎了。因而面对伏连律嚣张跋扈,也没得奈何。
两人一口应了。
谯婧问明远,“可读过书。”
明远:“略听过两天书,粗识得几个字。”
季哲:……略,呵呵,略。
谯婧满意,叫人拿了两身衣裳来,明远换了出来,他洗净了脸,重新梳了侍从的头,换上干净衣裳,谯婧眼前一亮,好个英俊潇洒的少年郎,除了鬓发有些灰败,但不显老气,反而添了干练沉稳,心中更加遗憾明远出身不好。
“好,很看得过眼,既然你们真有手艺,明日父王寿宴,便随我一起入宫。”谯婧殷殷叮嘱,“父王待下和善,你们放宽心,不要害怕。只是皇宫极大,你们从乡下来,没有见过,千万不要乱走乱闯,惹了乱子是小,送了你们小命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