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不是虚词,明远刚要让人寻找柳重,告诉他杨钧今日在京兆府所为,他若是寻找未婚妻和妻舅,快去那边看看被释的人。
柳重抬头,两行泪落在青砖上,“多谢二位仁义,京兆府在下已经去过。逃过一劫的人里并无在下未婚妻子。”
什么意思?
“被……送还的人里也没有。”
明远嘴里发苦,“那……或许在别的地方?或许已经离京?”
柳重缓缓摇头,一个字一个字犹如钢针,“不,他们在京兆府后头的乱葬岗中,身发损毁,叠遢长眠。”
明远神色震动,转瞬即逝,他竟不知该说什么。
柳重又一次下拜,“桓奇狼子野心、悖逆为乱、**宫禁、禽兽不如,请长平王与明光禄,为下民做主。”
明远犹豫再三,“承之,你要知道,如今桓奇势力雄厚,州县民生百废待兴,轻启战端,不是小事。不如暂且隐忍,徐徐图之。”
明远感到一阵愧疚,自己何时成了这样的人?像他前世的父亲一样。人命难道可以衡量吗?那遍体鳞伤叠在一起死去的姐弟两人的命就是小事吗?
“忍到何时?”
明远沉默,他也不知道。
柳重明白了,他再拜而起,转身离开,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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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信第二天,桓奇派人送来一个红色漆盒,打开之后黑丝绒衬里上有一只精美绝伦的玉环,内盖写着一句话,“朔日,新君即位,兄妹团圆”。
任谁看了都明白,这是用古时联姻探问的方法,若同意婚事,收下玉环,再还赠一只玉环,若不同意,则还以玉玦。杨钧和明远并坐看了这盒子一会儿,杨钧终于微微点头,明远松了口气,叫了人来,吩咐收下玉环,再从府库中取一枚玉环,与漆盒一并送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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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奇听闻长平侯还礼,开怀大乐,急忙召了人进来,“让本王看看,杨家小子家底厚实,有什么好东西。”
左右都笑着凑上来看。
对于杨钧还的什么,虽然紧张重视,但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此事绝对万无一失。
杨钧此人,刚毅正直,绝不会为了权力纷争,任由弱女子、还是战友的妹子,被人凌辱。
桓奇满面春风打开盒子。
环缺一罅。
连盒子带玉器,被砸得粉碎。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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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马车静静停在长平侯府外。
“莫非桓奇决定卖个好给我,提前将人还回来了?”杨钧有点惊喜,转头问陈锋,“将东西送到了?没有什么差池吧?”
“送到了,我亲自送去的。您放心吧,正好碰见柳公子,他说京城规矩大,怕我无意冲撞,陪我一起去的,不会给您丢人的。”陈锋笑着打包票,“柳公子真是个热心人。”
“不错。”杨钧觉得自己明白他有心情给人带路的原因了,也真心替他高兴,“看来他也找着人了,回头他新婚大喜,好好备一份礼物。”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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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囡囡?”杨钧在车壁上敲了敲,没人应,也是,嫁了人的大姑娘了,外姓男子,怎么好叫人乳名。杨钧自觉失礼,又想到毕竟女孩子,不好抛头露面,索性叫人直接将马车赶到内院去,明远竟已经安排好照料的人,杨钧摇头轻笑,然后才一跃而上,撩开帘子。
他看到了什么啊。
一个**的女孩,毫无生息地躺在冰凉的马车里。那么瘦小、那么单薄。杨钧不敢看,又不能不看,她从头到脚,没有一块皮肉是完好的,头发被烧掉了,头皮都是烧伤的疤,耳朵被割掉一只,连皮肉挂在脸上,脸被人用匕首划了好几道,伤口翻卷,她的脖子上、身上都是香疤、鞭痕、刀口,指甲一片一片被拔掉了,双手被一根铁棍对穿,腿上更是青紫,整个膝盖都是血留下来凝固的血块,双脚已经变形,看不出形状,下身更是凄惨,被捣得稀烂。
肚子被剖开了,里面是刚刚成形的婴儿的血肉。
还有什么,在血肉中发出一点点光。
杨钧颤抖着手捡出来,精巧玲珑的金饰,这……是那年建康城,明远请杨钧转交的小礼物。
杨钧还笑他,真是拿捏住了小姑娘的心。
如今,小姑娘的心混在发臭的血肉里,周围挤满无数蛆虫。
只有两只眼睛还挣得大大的,眼白朝天,瞳孔散开。
这双眼睛,曾经那么幼小天真地望着杨钧,在他点起一盏灯时欢快地拍着小手叫哥哥。
这双手,曾经灵巧地随手一捏,面人就变成了兔子和狗,得意地给母亲展示。
这个孩子,曾经趴在门边,偷偷看着隔壁木匠家的小儿子,看完了哼一声,不过如此嘛。
她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被命运横腰拦住,悄无声息失去了母亲、爱人,悄无声息另嫁他人成为信义的牺牲品,悄无声息有了孩子,又悄无声息死去。
她死的时候,有没有想到哥哥,有没有想过求救?
杨钧脱下罩衫盖在她身上,不顾血污蛆虫,将少女弱小的身躯紧紧抱紧怀里,浑身颤抖着,咆哮,嘶吼,发出野兽一样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