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哲带着亲兵们破开牢门,将被囚禁的少男少女们放出来,有的麻木地互相搀扶着迅速离开,有的连连跪下磕头哭得拉不起来,有的跟冲进来的父母亲族抱头痛哭,最后除了伤重行动不便的都鱼贯而出,杨钧眼眶发红,看了一遍又一遍,可是,这些人里没有冯家的囡囡。
看一眼宋知生的尸体,他觉得自己杀早了。
师爷和书吏都被带来,就跪在宋知生的尸体旁,两股战战吓得尿裤子。
“启、启禀禀郡王,”师爷感到旁边宋大人的血渐渐浸过来,战战兢兢低头回禀,“您要找的人不在这里的话,还、还有一、一种可能,是、是王上那里的人是一月一换,新的一批刚刚刚刚送过去……”
他话倒是越说越顺溜,“王爷饶命!将军饶命!我劝过宋大人的!我说有伤天和,宋大人坚持己见,说王上要的,几个贱民算什么,让她们到了地府找阎王爷伸冤去。我,我,我真的说过的,他们都听到过!他们可以作证!”
旁边书吏员都连连点头。
师爷又想起什么,“还有当年!王上,不是,桓奇要行刺先帝,也是宋知生这个不知君父的畜生帮他安排的!我都知道!小人罪该万死没有拦住啊将军!”
哦?当年的公案竟然这样告破。
杨钧眼角**,看他所说不假,反握剑鞘,向前一递,长剑击出,师爷瘫坐在地,以为死期已至,比上眼过了片刻却发现自己还活着,原来剑柄滑出,抵在他肩窝。死里逃生一次浑身如同水中捞出,几乎两眼翻白。
“今日起,你暂代京兆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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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钧出门拨开层层围观喝彩的群众,飞身上马,直奔皇宫。
却在宫门外被匆匆赶来的明远硬拽着马头拦下。
“宫禁重地,怎能轻闯,这可是欺君犯上!你要给桓奇递刀柄吗!”
“君在哪里!上在哪里!”杨钧容色炽烈,双目喷火,怒而按剑,“我不仅要给他递刀柄,我还要给他递刀子呢!”
“京兆尹你能随便杀了,桓奇你也能随便冲进去杀了?”明远急红了眼,声音都劈了,“你冷静一点!就算你能闯进去,你能杀得了他?就算你杀得了他,你还出得来?”
杨钧不语,喘着粗气。
“人也才送进去,未必就出事了,你这样一闹,桓奇死不死我不知道,冯家妹子必死无疑了!”明远殷殷劝说,“回去先礼后兵,从长计议吧。”
杨钧固执起来什么样,别人不知道,北齐人知道,天一道的张倘陆寻知道,身边的季哲王学淩他们也知道,那是九匹马也拉不回来的,这世界上如果还有人能劝住动怒的杨钧,那恐怕只有明远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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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远硬是连拉带劝将杨钧弄回府中。这边桓奇自然也知道了宫门外一场事端。
满地碎瓷,他刚刚将屋内华彩陈设砸了个干净,现在竟又笑了,饶有兴味,“哦?想不到长平侯还这么情深义重的。”他笑得深沉,“去,把人给我找出来,我倒要看看,杨大将军的妹子是不是格外软和。”
明远给杨钧倒了杯清心明目的茶,苦的厉害。
“你也太冲动了些。”
杨钧一口闷掉苦茶,眉头不皱,也不说话,坐得四平八稳,杀气腾腾。
明远愁苦,“哪有听见事就去把人杀了的,那是桓奇的铁杆大营,还直接当场把那么多姑娘放了,我们与他之间本就悬于一线,后面不知有多少后手等着你。”
杨钧挑起眼皮,“我杀的不对?”
明远一滞,“……那倒也不是。”
“那不就完了。”杨钧简直不明白明远究竟在愁什么,他们与桓奇,本来就不是一道人,要握手言和,本来也勉强,真撕破脸,不为这件事也有别的事,何况他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来,往大里闹,没脸的究竟是谁?载辰就是性格过于谨慎,瞻前顾后似乎总有许多路可以选。
“这里不是青州,我们单刀赴会,桓奇陈兵以待,我们在明,桓奇在暗,我们力寡,桓奇势众,要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难不成我们就龟缩在这,看着他肆意妄为草菅人命?”
“大局为重,人你也救了,就暂且忍耐一番,他罄竹难书,总有清算的时候。”明远无奈,知道纠结下去没意义,索性跳过话题,“就算要与他个割席,也先想法子离开建康,回到衡阳,再筹谋刀兵之事。桓公鹰已经放出,调令也已发往衡阳,三发一至,指日可到。不如继续假作和解,共同推动土断改制,让他降低戒备之心,先想办法脱身。你可手书一封,打开天窗说亮话,将这件事挑明,请他放人。主动权交到他手里,自然会有人劝他搭着这个梯子,借此来笼络你。”
杨钧愤愤不平,又灌下去几碗茶,才忍着恶心同意,提笔作书,明远亲侍笔墨。
落了笔,擦手时看着指尖凝固的血,那是在京兆府的大狱里染上的。他漆黑的眸子一沉,“真的没法杀了桓奇吗?”
明远不语。派系斗争是一回事,杀机是另一回事。桓奇可不是天一道那些泥腿子的天师,杨钧杀了就杀了。桓氏毕竟百年大族,姻亲故旧关系错综复杂,如同蜘蛛网,这一张网上,多少人利益均沾。再说,他与桓奇这样程度的斗争,在王朝历史上并不少见,结果也很明白,胜者为王,成为朝廷大势,败者收缩势力,辞官归隐,退居自己的小地盘,无力挑衅,等着后人重新崛起,最近在眼前的例子就是桓氏。毕竟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是几千年的规矩,真打破了,谁也不能想象,这些温室里养出来的花骨朵首先受不了,杨钧自身也会被这个成熟运行几百年的朝廷架构排挤出去。反之,就算输的是杨钧,他也不会死。
但是杨钧不甘心。
他倏然转头,看着明远,低声道,“真的只有改天换日,才能达成所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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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奇收到信,哈哈一笑,给左右传阅,“上将之元,亦可低头呼?”
左右也是大喜,“长平此信,已经表明态度,正好以此为引,握手言和,共同匡扶社稷,定立新君。”
“好啊,可以。”桓奇狰狞一笑,“待本王享用过就送她回去,长平郡王惦记的女人本王看过了,果然长得水灵。”
左右惊骇,急忙劝到,“王上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为这样一个村妇着相。王上仁厚,放归了她去,暂且笼络住那杨钧,待朝廷顺遂、权力收归,届时想要什么没有,不说那村妇,就算想要杨明二人暖榻也未必不可。王上三思,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桓奇失笑,想了想,“你竟比本王还敢想,好罢,就依你们,给杨家小子送一封信去,明说了,他老老实实给我磕头求饶签字劝进,就将妹妹还他,若他不老实,呵呵。”
左右连声应下,满头虚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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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事态刚刚平息,就有通传柳重求见。
前头偶遇柳重还是深红色外袍,精神爽利,此时却换了素色衣服,满脸沉重,泪痕斑斑,一进来就跪伏在地,“载辰学兄,求你们为我做主!”
明远急忙扶他起来,“承之兄!正想寻你,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