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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七章 谋定(1 / 2)

自从离开皇宫,杨钧就沉着脸,像一个低压气旋,谁也不敢靠近。

趁杨钧他们不在,长平王府的新匾额和流水般的规格恩赏已经送来了,挂在门额上。杨钧面沉如碳,咬牙切齿,“换回去。”

季哲、陈锋、明烨、曹和跟着他们一起来建康的,半道还遇到多年不见的柳重,他似乎是专门在驿站等着为了与他们一同上路,明远有些惊奇,他性格变化不小,当年清高桀骜的贫家子,被仕途磋磨一番,似乎人情练达许多。想还有第五继华,听说太学惨遭焚毁后,心痛地好些天没睡着,一定要跟来,一入京就马不停蹄直奔辅仁阁去了。此时季哲四人,还有一些下属官曹,都聚在厅中,人人屏息,不敢触杨钧的眉头,都一个个拼命拿眼神瞅明远。

明远实在被他们看得受不了,轻咳一声,打破沉默,“真是宴无好宴。”

这句话像打开了压力阀,杨钧一拍桌子,咬着牙,“果然狼子野心!这就开始称孤道寡了?以为杀了谢帅,天下就无人能奈何得了他?”

明远无奈,低头笑了一下,发现他俩又一个分歧,杨钧自少年追随谢奇,是那位谢帅的得意门生,谢奇遇刺,以身挡剑,对桓奇刺杀谢奇之事,恨之入骨,而明远与“连璧”亲厚,得知谢奇是当年害了夏侯节的罪魁祸首,不能不恨,因此桓奇杀了他,也只是感到有些怅惘,对桓奇不说感谢,起码没有恨意。客观看他做这些事,也不过是正常的权臣所为,上下千年,并不出奇。

杨钧还在暴怒,他一贯也是儒将,极少失态,更何况这样气得脸涨红问候桓奇祖宗十八代,看来清平殿上桓奇的嚣张跋扈真是激怒了他。

“狂夫!小人得志!襁褓中的婴儿,哼,谁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况且,就算少帝无后,卫氏百年宗族,还找不出几个好人家孩子吗!拿这事羞辱皇室,他娘又是什么好出身了,他能羞辱得了谁!”

群从战战。

明远知道此时不能硬劝,反而一本正经道,“不错,桓氏专权霸凌群臣,我等与他势不两立,虽然咱们势力单薄、粮草不丰,军力也不足与桓军抗衡,他又占着建康皇城,打着扶立新君的名号,但将军只要高举义旗、振臂一呼,定然云集景从,天下响应,全力出击,与他决一死战,殒身不恤,如此纵不能胜,也绝不叫天下义士小瞧!”

季哲、陈锋:???

明烨、曹和:……?

杨钧看着他义愤填膺说出这一番慷慨陈词,也十分摸不着头脑,自己的怒气却逐渐消了,终于失笑,“就算知道载辰是故意笑我,这话听起来也十分痛快。”

明远也笑了,“我可不敢,扰了将军高义。”

杨钧卸了怒火,平静下来,却微微叹气,“可说真的,桓奇如此猖狂,为之奈何?不动真刀真枪,难道就甘心这样看着他攫取王权?”

“前日一番畅谈,将军心意我明白了,原来一点念想就不作数了。”明远柔和地笑了笑,他原本有一番筹谋,但杨钧如此坚定,不愿另起炉灶,只好全盘放下,重新来过。

众人满头雾水,看他两人打哑谜,什么心意,什么念想?

明远思忖着开口,“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与桓奇硬碰硬了,联合各方,好生周旋,未必不能让朝廷暂时稳定下来,百姓过几年安生日子。”

杨钧背着手在厅中踱步,忽然看向下座,“你们怎么看?”

你说打就打呗我们能怎么看。

小明大人好厉害连将军都能制住。

早知道和第五一起回太学。

远哥儿如今愈发厉害。

几人心中所想,都没敢出口,默契地一同摇头。

杨钧无语,挥挥手让他们都滚蛋。

蛋们滚完了,只余下他们两人。面面相觑。

“定北,”明远在人面前很注意尊重他的地位,私下里却仍以表字相称,否则杨大将军不依的,“你究竟是不能忍受桓奇掌控朝廷呢,还是因为谢帅之仇不能释怀?”

杨钧没有被戳到跳脚,而是皱眉想了想,“可能都有吧。论对桓奇的了解,你不如我,我从小在建康长大,各方对他评价天差地别,褒贬不一,但有一个观点是公认的,他是个疯子。”

明远怔了一下。无法否认,他从第一次见到桓奇也觉出他骨子里的癫狂劲。

“这次一见,我看他是彻底疯了。清平殿上你没看到吗?”

“也许,所爱所恨,都灰飞烟灭,现在彻底无所顾忌了吧。”明远叹息,竟觉得有些理解他的“疯”,偏执地爱上一个人,爱的人死了,找了二十年仇人,如今仇人也死了,谁不疯,是他他也疯。

“可不,殿上鞭死大臣,宫外凌辱孝廉,还自称寡欲保身呢,听说一进建康,就到处搜刮好人家的儿女,百无禁忌,凌虐至死再扔出来,如今建康的少年都不够他耍了,竟派人到各郡去,这次来的郡守就是顺道献美来的。”

明远无语,也是一阵恶心,又怕杨钧一时冲动,“稍安勿躁,暂且不要与他正面冲突。”

杨钧握拳砸在案上,“这样一个人,把朝廷交到他手里?”

明远忽然想起另一件极重要的事,“那孩子真的是卫显的吗?”

“该是真的吧。”杨钧想了想,“早就听说他与春风斋的琴女有染,都说卫显死后半年,琴女也自杀了,看来是等着生下孩子才死的。”

明远想起来了,当年他求卫显救人,还在春风斋见过那琴女,当时看起来非常文雅淡薄,没想到性格刚烈,痴情至此。

“实际上,就算依了他,他也未必能掌握神器。”明远自己也想了半天,看他确实冷静下来,才提出这个观点,“他实力再强,也不是独步天下,有我们,有卫氏宗亲,有王家谢家,有各大世族,有各郡牧守,就算立了那孩子,将来朝堂,也是相互拮抗的局面,当年老桓公都不能如愿,何况是他。他能压住一时,压不住一世。”

“别自欺欺人了,你看看今日,有几个人敢不顺着他?”

“你不就是一个吗?”明远想起杨钧席间豪横,笑弯眉眼,“你说主宰朝廷,需要什么?”

杨钧从小被当做宰辅培养,自然脱口而出,“实力、名望、手段。”

明远转着圈踱步,手中起起落落扔着几个磨出水色的白玉棋子,“不错,这三样,如今的桓奇看似都有,掌握全国大半军力、百年簪缨之家、连张倘都能笼络的手段,似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但是仔细想想,虽然他军队人数比我们多,但不如我们精纯,训练有素,如臂使指,全国十八州,八州在我,九州在他,但这次九州郡守也没有全来,来的也未必真心投靠,他的疯癫无道早晚有人受不了,假以时日,此消彼长,我们再对上他,不是更有胜算么?”

“依你的意思,我们先假意逢迎,再谋而后动。等他多行不义必自毙?”

“不,”明远抚掌而笑,“我们真心逢迎。”

杨钧失笑,“且看看他三日后有何打算,大不了让他做几日周公。”

·

不知道谁为桓奇谋划,不到三日,又出了新招。

以“代政”之名发下诏书,通会各郡州县,一来求定国之计,二来求安邦之才。

“简直正常的不像桓奇做出的事。”明远评价。

杨钧笑道,“我倒想给他上一道策,就看他敢不敢用。”

明远极了解他,立刻警惕:“什么?”

杨钧神神秘秘递给他一卷帛书,明远心中警铃大作,他明明不知道手里是什么,却又觉得自己知道这其实是什么,一边瞪着人一边抖开一看,只瞄了一眼,倏然合上。

杨钧双目明亮,如两盏灯火,“怎么样?”

明远压低声音,“你不要命了?”

当年陈博《上谢太傅官人三事疏》,原样照抄了一份,改了几个字而已。

“你要动国家根本。”明远出身寒微,自然认同,但他认同是一回事,拿到朝堂上说是另一回事,当年提出此疏的陈博不是前车之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