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第一三六章 元正(2 / 2)

杨钧和明远对视一眼,他们倒不惊讶,早就听说桓奇要扶立新君,那无论如何上天入地都要找个孩子,明远难得刻薄,说桓奇就算亲自生也得生一个出来。

桓奇姿势别扭地抱着孩子,洋洋得意,“此乃赵王世子在春风斋的遗腹子,诸王孙不在,他自然居长,孤以为实乃天意,合该得立,诸位以为如何?”

满堂静默。

春风斋,那是建康有名的红粉之地。

不过当此时局,立谁都是立,这婴儿是不是真的卫显遗腹子,身份又是否过于低贱,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桓奇现在已经给自己加封了护国王的名号,一旦此儿得立,以桓奇的野心,必将借他之名彻底把持国政,三公九卿摄政王,要什么爵位自然都不在话下,甚至过几天做腻了,还想换个皇帝当当,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看来,今夜竟是大楚国存亡之时了。

是故,虽然在场几乎都是桓奇请来的“自己人”“吹鼓手”,但青史煌煌,谁敢做第一个,将来被万世唾弃呢。就连座次靠前的谢混,被桓奇瞪了好几眼,犹豫再三也没敢开口,脸色煞白垂着头盯着几案。

谢清儿松了口气。

桓奇目光转移,将在场所有人挨个看了一圈,眉锋一抖,冷笑起来。

最后还是张倘打破沉默,拂尘一甩拢在怀中,倒像个正经道士,“王上劳心国事,贫道深感佩服。若能扶立少帝,重振社稷之威,贫道愿率天一道入朝拜贺。”

这话就很有分量了,谁都知道近年来天一道是楚国最大内患,虽说今年被杨钧灭的七七八八,毕竟还有流窜的残余势力,陆寻和陈亚子一死,张倘这个左护法什么什么天尊就是地位最高的人,他发话说愿意伏归,可是非常有力的臂助。

被桓奇派人请来的郡守们松了口气,有了第一个人,气氛明显松了一些,又有人开始后悔没有抢得头功,开始紧随其后,“这位王子天庭饱满,鼻高口阔,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相,合该正位九五,与王上一起中兴朝廷。”

杨钧看他一眼,道士谈国政,朝臣却在相面,当真好笑。

“不错不错,王上为了江山社稷,如此劳心劳力,等王子继位,请加王上为摄政王。”

“对对对,主幼国疑,还需王上继续操持才好。”

“……”

个中不少往日高据旦月评的名臣,杨钧满面寒霜。

热烈的议论声逐渐落下,众人视线汇聚到前排。

地位最重的王谢两家还没有发声,青州还没有表态。

压力如山海旋聚,谢混一张俊脸越来越白,浑身轻轻发抖,一副忍不住想吐的样子。

谢清儿瞪着他,桓奇也盯着他,谢混冷汗直流,如同水中捞出来的一般,黑眼瞳衬在眼仁里,如同两颗水银珠子,哆嗦了半天,终于从嗓子里挤出一句,“王上英明。”

他低下头,不看面对姐姐失望的神色。

所有人高声表示赞同,热闹中又似乎夹杂着嗤笑鄙夷,毕竟谁都知道谢奇是被桓奇穿心而过亲手刺杀,谢家包括谢清发在内几十人被桓奇闯进府中当着谢混的面杀了,不共戴天之仇,他能来,已经够“忍辱负重”,没想到还要亲自捧场。

谢清儿闭上眼。

桓奇笑问:“小王夫人怎么看?”

谢清儿抬头镇定说道:“妾身弱质女流,见识浅薄,不敢妄言国政。”

桓奇嗤笑,谢大小姐何时也算“弱质女流”了?他神色微妙,混杂着一点失望,又不太失望,他知道这是谢清儿代表王氏的回答了,不支持、不反对,保持沉默。倒也可以接受。

他一贯宽容。

现在所有人都看着杨钧和明远。

桓奇一挥手,宦官捧着托盘毕恭毕敬走到杨钧面前。托盘里是两卷帛文,杨钧不慌不忙面不改色逐一拿起展开,一份是不知道该叫劝进表还是册立书的东西,另一份封杨钧为长平郡王的诏书。杨钧笑了笑,扔回托盘里。

他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从容笑道,“在下以为,帝位虚悬已久,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弑君元凶曹无咎尚未归案,宗亲遗族尚未清理,反正朝廷有小桓公和诸位大臣,地方有各位州牧郡守,连天一道都有这位天尊坐镇了,大大小小一应政务,有法依法,无法依例处置便是,也没什么非要这个襁褓孤儿来办的。”

桓奇脸色一黑,杨钧权当没看见。

“不如请出卫氏老人,仔细梳理宗谱,寻找出身清白、聪慧英果的宗子考评后再承袭昭穆,选定太傅、太师、伴读,仔细教养,徐徐图之才好。”

“出身清白”几个字被他念得格外重。

桓奇脸色更黑了一层。

“杨大将军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突然将手中酒杯猛地摔在地上,八门齐开,涌入两队甲胄齐全的兵士,整整齐齐站在宾客们身后,长枪突出,与每个人背心距离咫尺,寒气几乎透骨。

所有人战战兢兢,不敢动弹。

杨钧脸色一变,怒斥道:“桓奇,这是清平殿!你要造反吗!”

清平殿,就算是当朝皇帝也不许带兵刃入内,所以是最安全的宴客之地。

“清平殿又如何,你当这还是卫家天下吗!如今这里孤做主!”桓奇举起那卷帛书,悬起垂开,“这封劝进表,今日在场,有一个算一个,不签字,别想走!”

杨钧直接一掌拍在面前几案上,轰得一声,厚木案生生碎了一地,“杨某非走不可,你尽管试试,看谁拦得住我!”

杨钧豪气充天,就要动手,他是万人阵中取上将首级的英雄,这点人,能耐他何?他拼了这身血肉,也能护着明远冲出去。

明远一把抓住他手腕,将人按住,对桓奇拱了拱手,平静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桓公忧国,善莫大焉,我等深为感佩,但新君扶立乃是天下大事,绝没有这样几句话间匆忙敲定的。况且今日三公俱无,九卿缺席泰半,十八郡守来了不足一半,名门望族可能都在重整家业来得也不算多,就算今日这些人都签了字,此事传出去,怕也为天下笑,不能服众。

“况且桓公在清平殿动了刀兵,就算我二人不能幸免,难道府中三百亲兵能当做无事发生?难道城外三千玄甲军能当做无事发生?难道青州三万北府兵能当做无事发生?

“既然桓公有扶持社稷中兴之志,不如从长计议,让我等也回去商议思量,与桓公共同努力,将这件大事做的完满些,如何呢?”

桓奇目光如鹰,死死盯着他,眼睛无意识地缩了缩,带动着那道疤颤动。

半晌才一挥手,背后的甲兵齐齐竖起长枪,桓奇冷笑,“口才不错,不愧是侯婴的学生。”

所有人长出一口气,汗湿重衣。

鼓乐止,琼浆凝,刀兵歇。

“孤兴尽,诸位散了吧,三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