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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二章 试药(1 / 2)

明远从小跟着侯婴,不算医道圣手也算半个方家,将自己的想法与谢雁他们商议半天,又让人取来几种药渣、病患的呕吐物排泄物,谢雁也觉有理,一般中毒,无非耳目口舌,口鼻出入、肌肤相接、血肉相融几种,这次绝大部分人的症状最开始都很轻微,像是通过呼吸传播的,根源是龙虎山和永安城中的瘴气。也许杜耀武他们,先被服下某种药物,与空气中的瘴毒一混合,就变成无知无觉的毒尸,而进入永安城的士兵,只接触了瘴毒,症状较轻微,但是明烨和杨钧,都是接触瘴毒之后,又被尸变的人咬过或者抓伤过,尸毒经过一次消解吸收,只有残留的轻微毒素和瘴毒结合,他们才会出现不同的症状。

可是就算是对的,如何验证这个猜测呢,验证了,又有什么用?

杨钧只剩下不到七日之命。

·

“大人,我家公子请你有空过去一趟。”

“知道了,今天来不及了,我有急事出行,等我回来再说。”

“大人……”

“这是我的印信,你带回去给他,我不在的时候,一切由他定夺。”明远写了张便条,和自己的印信一起送给晏容秋,又将政务军务简单交代给王学淩和李守一。当年谢奇赠他的漆白已经是一匹健壮牡马,整日和乌骓厮玩。明远一起牵出他俩,带了几个人,飞奔向永安城。一路马歇人不歇,一日一夜奔到永安,大腿内侧都破了皮,粘在裤子上。

“瘴毒散了吗?”

留下清理废墟残骸和尸体的士兵都紧紧包着口鼻,看见明远急忙跑过来行礼,见他要进城吓了一跳,急忙劝阻,“还没散尽,您先别进去的好。”

看明远不听,又赶紧找干净帕子给他,还有一把草药,“您含着这个,我们在城外发现的草药,嚼着这个头晕头疼就不厉害了。”

明远接过揣进怀里,却没有用,士兵尴尬地立着,又不敢问又不敢拦。

“不是不信你,我来就是为了染病的。”

士兵:……?

医者,望闻问切,通过疾病表征来对症下药,但侯婴说过,再仔细的观察,都不如亲身体验有效,杨钧昏迷不醒,明烨那种像气球一样、流沙一样的描述,实在不知靠谱不靠谱。看着杨钧病得脱了形,明远的心像被人攥着拧,胃里一阵阵抽痛,难过的想干呕,他是为了治病,也有一点隐隐的不科学的念想,也许自己病了,杨钧就好了。

明远挑着烟雾最浓的地方往里走,城外三十里无人区,城门不远处设了东南西北四个点统一焚烧,尸体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士兵都三层布蒙得严严实实,看着毫无保护的明远都目光异样。明远一直走到城中心的琉璃塔,一种奇怪的像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的腥臭味冲鼻,令人恶心作呕。明远伸手在旁边士兵的裸刀上抹了一把,划伤五指,半个身子探进去,抓了一把焚烧的残灰,捂在口鼻上,狠狠吸了一口。

旁边士兵瞠目结舌,像看一个疯子,眼睛里写着我也不懂,我也不敢问。

明远笑而起,拿刚才的帕子将残渣包住。他已经开始感到头晕了。

离城的时候经过焚化点,尸变百姓的尸体层层叠叠堆在柴火搭起的台子上,皮肉在烈火中燃烧,焦油顺着木头缝隙流淌,滴滴答答落在火焰里,不断爆出一个个火花,将木头染成黑色。士兵们按照习俗,在四周搭了白色的幡,烧了无数的黄裱,还强行请了周边城市寺庙的僧人来诵经祈福。明远第一次见这样阵仗,嗓子干哑,手脚发凉,心里像吞了石头,“还有多少?”

“最后一批,马上就烧完了。”

确实透过黑烟能看到尸体已经焦黑。明远正要走,忽然一愣,看到尸堆里一个已经有半个身子烧化的老妪似乎睁开眼睛,张了张嘴,残余的手臂伸长崩成五爪,明远疑心自己眼花,再看那老妪已经闭了眼松了手,任凭火舌吞噬掉了。

明远猛地打了个激灵,恐惧像带毛的蜘蛛自脊骨一路攀爬到天灵盖,令他皮肉生寒四肢冰凉,烈火覆盖了一切,他却觉得冷。来不及叫停,也无法分辨,他决定永远将这一幕压在心里,谁也不告诉,尤其是杨钧。

明远赶回大本营,已经两日过去,路上他自己也如愿发起了烧。回来后不及下马就问杨钧情况,明烨用过的药在他身上收效甚微,高烧不退,水米未进,连呼吸都断断续续,恐怕……危在旦夕。

明远一阵发懵,就要去看杨钧,却被王学淩拉住,“您还是,先回州府吧。”

明远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看到州府西南角搭起白色的棚子,李守一腰间绑着一圈白色麻布,眼里含着泪,迎上来对他说着什么,明远没听到,世界静谧,他耳中如擂鼓,什么也听不到,慢慢转向,你说什么。

已经有人递给他一方白麻,李守一撩袍,缓缓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捧起他两日前留下的那方印信,他的口型似乎是,晏容秋殁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这是能开玩笑的吗?明远一阵晕眩。你知道晏家以什么著称吗,守道保身,养生延年,他家在朝堂争权夺利不行,寿数可一个比一个长,晏容秋才几岁,他还有几十年好活呢。

明远恍恍惚惚往里走,不知道谁在他耳边说话,“自被你训斥过,他就日日夜夜泡在一线安顿病患士兵,太累了,累病了,又染上病气,怕打扰你,不让人告诉你,总以为还年轻没事,没想到突然就病重了,你前脚走,后脚人就没了……”

灵堂很简易,只一个牌位,“人呢?”

“怕传染,他遗言拉去和病亡的人一起处理了。”

明远懵了,将麻布系在腰间,呆呆站在堂中,看着那块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牌子,过往扑面而来,晏容秋自告奋勇陪他长居青州,替他看家,陪他守城,随他征战,只要有他在,明远就不用操心,任何事交给他,就再放心不过。这个俊美温雅的青年,永远不争不抢,不夺目,不耀眼,被开玩笑也不恼,永远像春风细雨,温温柔柔地笑,这份坚毅柔和,陪他走过许多年的艰难。但他们的最后一次照面,竟然是他大发雷霆,晏容秋低头唯唯。

青州后院的乔木,枝叶未茂,晏容秋走时匆匆,披风随手挂在椅背上。

明远泪落如雨。

·

泪光中看到谢雁一身缟素,跪在灵堂前。神情说不上,冷淡、疏离、还是寂灭?像深秋初冬的落叶和霜降,明远不解,看向李守一。

他摇摇头,“我也不知。”

明远上了香奠了酒,谢雁致谢行礼,他避开了,“谢姑娘,礼教大防,你这是何意?”

谢雁危坐仰头直视他,“晏君生前对我表明心意,我没有应,今日,我应了。以后,我是谢家女,也是晏门妇,光禄准否?”

明远怔了一怔,喉咙发干发热,以对孀嫂的礼节还礼。

然后起身,一头栽倒下去。

·

明远醒后,谢雁几位医所长官都围着他,“感觉怎样?”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明远等晕眩感略褪,才苦笑,“明烨那些比喻还挺准确的。”

最明显的是头痛、喉咙痛、好像吞了一块炭,从内到外冒火,肺部有痰堵着,呼吸不畅,嘶嘶作响,四肢无力绵软,同时觉得冷,从掌心到心口,无处不在的寒意,像抱着一块冰,明烨说得对,陷入流沙里,力气一丝丝跑掉,怎么挣扎也挣不脱,被流沙的力量拽着往下堕,沙子越高,呼吸越难,淹没到胸口,连呼吸都没力气,空气进不来出不去,脸憋得发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