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纵马时不时有僵尸一样的尸人从房子里出来围追堵截他们,他们在城巷中东拐西绕,不知道跑了多远,终于摆脱那些东西,杨钧缓下速度,这才有空回想,刚刚他甚至觉得那老妪最后望着他的目光是带着某种和生前一样的感情的,他逼迫自己不再去想,继而骇然,莫非陆寻用妖法将全城人都变成这样了吗?
想到刚刚那些人,原本都是过着平凡生活的普通人,普通的老人孩子农夫工匠,却变得这样人不人鬼不鬼,杨钧咬紧后槽牙,对陆寻和天一道生出一股切齿的恨意。
忽然觉得有些奥热,此处雾气更浓,几乎不见人,还带着一点臭鱼烂虾的腥气,隐隐约约的远处半空有一簇红光在雾气中闪耀,走到更近一些的地方,才看到红光一线冲天,再近就能看清是一个长得像烟囱口一样喷着火的东西,从那里源源不断喷出这种腥雾。
莫不是这东西将城内百姓变成这样?他刚刚就在想一城百姓千万,陆寻再如何厉害也不可能挨个下毒炼尸,究竟是如何害人,看到这个就有了猜想,急忙叮嘱士兵,“好生捂住口鼻!”
“将军,小心有诈!”季哲提醒。
“必定有诈。”杨钧冷笑一声,“我若不上套,岂不让陆寻老贼枉费了心机。”
杨钧猛一挥鞭,“走!”
玄甲军是精锐中的精锐,何时怕过,何况刚刚折损了不少兄弟,正憋着一肚子火,群情响应,呼啦啦跟着主帅狂奔而去。
季哲一脸无奈跟上:君听听,人言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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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走近越觉得空气奥热呼吸困难,好像胸口塞着一把柴草,但杜耀武等人还没有找到,这见鬼的东西源源不断喷着毒雾,还不知道要害多少人,谁也顾不得自身安危,连人带马都包住脸坚持向前。
走到头是一座七层吊脚琉璃塔,外体描金挂玉,隐隐通透,能看到中间巨大炉膛中岩浆一样流淌的熊熊烈火。炉子是一个六角八卦造型,六个面每面开着灶洞,洞口前半跪着一个人形雕塑,单手杵刀扎在地上,被火熏得通体发黑。
“扑灭炉火!”杨钧下令,亲兵迅速行动起来,找水的找水挖土的挖土。
忽然,雕塑抬头。
“小心!”
一声巨响,天顶上忽然垂下绳索,数人顺索而下,砸在他们背后,同时,眼前六个人形雕塑活了一样,倏然睁眼,目若寒星,将长刀铿然一点,猛然弹起,在空中展身,凌空劈下。
杨钧愣在当场。
“大哥!”季哲情急之下叫出旧日称呼,将杨钧撞开,从旁拔剑替他挡住,飞快三招过后,才看清眼前人,明白了杨钧忽然呆住的原因,“杜耀武?!”
所有人都心乱如麻。杜耀武是先行官,每战当先,平时也是玄甲军统帅之一,在场诸人无不熟悉。玄甲军出生入死并肩作战,哪个之间没有换过命,平时无论官兵,概如手足。此次入城也是为了寻找他们下落,此刻却要生死相搏?
一身漆黑的杜耀武却像不认识他们一样,出拳、击掌、扫腿、右手横刀、左手持匕,动作略显凝滞厚重,却招招致命,毫不留情,是见血封喉的打法。而且似乎变成了钢筋铁骨一样,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深坑,拳头虎虎生风,正面碰上非死即伤。
这也是尸毒吗,似乎与刚才那些人不太一样。
“耀武!你记得自己是谁吗!你还认得我吗?”
杜耀武紧盯杨钧,杨钧凭借本能招架。他少入军旅,提拔了不少人,这些年大浪淘沙,留下了别人口中“嫡系中的嫡系”,其中杜耀武是最年轻的一个。他跟着自己时才十七岁,英气勃勃,敢拼敢打,谁也不怕,谁也不输,不管多难打的仗永远抢在最前头。可惜这小子谁都能赢,就是打不过杨钧,是被他生生打服了的。每次输了后都气得嗷嗷乱叫,喊着等他再长高再长大就连杨将军都打不过他了。
他们在演武场上不知道交手多少次,彼此套路招式熟得如同左右手互搏,现在杨钧有点走神却能招式不断。他被暴涨几倍的蛮力冲倒,心中哀伤,现在他不用长高能打过自己了。
对面的人面目模糊,神情僵滞,但打起来以一当十,越打越顺。季哲帮杨钧牵制住杜耀武,“将军快走!”
“走个屁!”他们东征就必须啃下陆寻这块硬骨头,杨钧跳到台上,看看混战双方,都是一样服装头饰,杜耀武他们黑一些,混乱中实在不易辨别,“所有人左臂绑上白巾!无白巾者都是毒尸,一律绞杀!”
“甲子科结成三才阵应敌!”
“乙字科填堵鼎炉,不能让毒气散布!”
杨钧摘下腰牌扔给陈锋,“你带一队人,绕过那些东西,飞速出城,封堵四门,传令全军后退三十里!坚壁清野,收集全部火油,准备毁城!”
杨钧轻轻闭眼,再睁开,神情坚毅,他已经下定决心,再次加入战局,“耀武!你要打,我就再跟你打一场!”
杨钧扔了军刀,抽出背上双锏,先平举示意,哪怕对方已成半死不活的毒尸,杨钧依然保持着往常对练时的礼节,杜耀武自然不会如此,他黑着脸一刀横扫。杨钧连连后退,忽然低身出腿,使出一招平沙落雁,收招即起,接上二龙出水,都是简单有效的锏法,对方收招回撤防守,趁他闪躲后退,杨钧以雷霆万钧之势,急速上步,双锏当头压下,这一招是他自棍法中化用,号称“鞭石”。他久经战阵,知道杜耀武长在力气,短在心智,就避敌之长攻敌之短,不与他硬扛,而是不断招式变化。
他始终有一丝奢望能活捉杜耀武,有这念想,就有了束缚,大开大合的杀招难免使不出手,渐渐被一股蛮力横冲直撞的对方压制。高手交锋谁也帮不上忙,只能眼看着他二人撕缠,季哲灵光一闪,大喊“鼎炉!”“鼎炉!”
杨钧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只得将杜耀武往中心燃烧的烈焰中引。灶火旺盛,他微微靠近已经汗如雨落,面红耳赤,杜耀武却仍像个石人一般无知无觉,杨钧见他“非人”的一面,愈发悲凉,叱咤一声,大鹏展翅,稍作停顿后转换招式,自此双锏交错,招断意连,绵绵不绝,仿佛万千锏影将对方困在当中。北府近人都知道杨钧擅长十八般兵器,尤其双锏绝世,但都是看他对上敌将,手起锏落无人可挡,自然无比快意,只有身在局中才知道这种被紧紧束缚无法挣脱的绝望难受,好在杜耀武已经没有神志,再也无从知晓了。
杨钧一锏击中他左胸,杜耀武向侧后退步,漏出空挡,杨钧本想招呼士兵一起上将人捆了,杜耀武却突然扔下刀向他扑来,杨钧看他神态与刚才似有变化,也不由停顿,但季哲一惊,本能护主,提剑从杜耀武后背刺入,斜插心脏,这一剑他用尽全力,杜耀武被剑意带动,歪了方向,斜扑向鼎炉,直接半个身子落入炉中。
炉火哔哔啵啵,迅速发出皮肉燃烧的焦臭味,炉子封口被堵上,上方本来缓缓流淌的烟雾变成咕咚咕咚涌出的焦气黑烟,杨钧大喊一声,“炸膛,小心!”
拉着季哲和陈锋扑倒在地。
随即,红蓝色的火焰微微晃动,咔嚓一声,巨大的鼎炉出现裂纹,然后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鼎炉、琉璃塔、甚至整个大地震颤轰鸣。
毒烟、旧部、尸蛊、城池,一切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