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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枯三章 道祸(1 / 2)

“大哥!”季哲带人清点完战场跑来报捷,他满身满脸的血,刀都砍得卷了刃,盔甲缝隙上还挂着血肉,却双眼发亮,满是狂喜,“大获全胜!我们缴获多少器械辎重你都不敢想!”

杨钧用力砸了一下他肩膀。

“你怎么知道天一道要走这一路?”

打了胜仗,将士们高兴,杨钧也高兴,笑盈盈道,“那老丈说了两件事,一是兖州陷落,被天一道占了,二是听说天一道要过那片林子。我从兖州出来,不说耳聪目明,再不济也不至于兖州都被人占了还一点不知道。因此兖州必然还在朝廷手里,老丈说天一道要过兵,倒有可能是真的,我估计是一件事传成的两件,这些士兵就是往兖州去的先头部队。要入兖州,只要不蠢到十分,就一定会选这条路,抢占峡谷入口,易守难攻,只是万万想不到有我们碰巧路过抢了先机。”

季哲恍然大悟,“噢,怪不得你一路快马加鞭!”

“不错,兵贵神速。当年卫大将军七战七胜驱逐匈奴也是靠的速度两个字。”杨钧目光热烈,显出热忱的向往。“收拾干净,不要让人看出端倪。留足人手布防,张网以待,我看谁敢自己跳进来!”

“末将遵令!”

·

然而行不到百里,但见火光冲天,将远处天顶整个烧成了半透明的玫红色,宛若云霞灿然,建筑图景扭曲变形出模糊的重影,哔哔啵啵蒸腾其中。

杨钧勒马愕然。

他带了几个人率先过去探路。马蹄一轻,踩到什么软物,低头细看,竟是一截稀烂的小腿。小腿不远处,一个人脸朝下扑着,肠子流了一地,在他头肩之上,重叠着一个少妇,裸侱的下半身被捅的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颜色,软烂的内脏正从黑洞里淌出。少妇两根手指单独落在不远处的泥坑里,显是为了抢扳指掰折的,拇指死死抠在另一具孩童尸体的屁股上,孩子被拦腰斩成了两截,嘴巴还大大张着,像一个黑洞。孩子肩膀抓在另一个羊角胡男人手里,男人身上还压着另一个短打的,手里抓着短刀,撕咬着羊角胡子的耳朵,两人竟抱着死在一起。

杨钧目光延伸,被眼前所见景象惊呆了。道路中间一个泥泞深坑,地上堆满破砖碎瓦,背后仍立着一排青砖大瓦房正堆满柴草熊熊燃烧,四周白泥墙已经被撞塌了烧碎了,房顶上砸落了一个个大窟窿,窗户窗棂被人卸了下来当做柴火,门户大开,门扉只剩一半,斜挂在门上,哔啵作响。院子里到处都散落叠摞着尸体,有的穿着丝绸长袍,有的穿着粗布短打,往日云泥不语,如今曝尸相依,都已经腐烂发黑,散发恶臭,上面无数蚂蜂蚊蝇嗡然打转。

杨钧让士兵都撕下布条湿润后捂住口鼻,却还是挡不住令人作呕的恶臭,艰难绕过火势盛大的房子,隔着呛眼的烟雾也能看到后院一股黑烟冲天而上,黑烟之下层层叠叠垒起的尸山赫然出现在眼前,勉强辨别,里面有完整的尸体,有零碎的残肢,有成年人,有垂髫小儿,有襁褓中的婴孩,有佃户,有长工,有豪族,也有道士,有兵勇,都被一层层梁栋碎块柴草麻杆覆盖住,浇了黑色的火油,以血肉为油膏,猛烈燃烧着。火油的刺鼻气味、尸体的腐烂恶臭、人肉炙烧的臭气和声音混合在一起,绘制出一副惨绝人寰的人间地狱图景。

杨钧下马,瞠目欲裂。举步正要上前,忽然在脚下一具头脸被砍碎的男尸旁边停下。

弯腰从旁边一汪血水里,捡起半块玉佩,上面留下半个字,梅。

他呆了一下,这块玉佩他见过。

梅家,兖州数一数二的大族,书香传世,代有名士,号称四代十七卿,前朝太傅提匾梅花坞。玉佩的主人他见过,是梅家三公子,最好脾气与世无争的,好种白梅,养白鹤,雕白玉,裁白绢,这块玉佩就是他成亲之时亲手雕刻赠与夫人的。

这片连绵不绝的火海是……梅家吗?

杨钧想起自己上次探访梅花坞,瓦舍相叠,人声吵杂,里分四代,弄隔十户,作为人口繁盛的大家族,居住日益紧张,小家分灶,大家立墙,书香门第也为三尺之地兄弟相争,再加上成百上千的下人小厮丫头仆妇长工雇农,无边无际的一大片宅地里,不知道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挤了多少人,再治家严谨,也禁不住人声喧嚷,每个角落都站着几个人,竟没有一处空宅子。

当时还约了待今年梅花落,再次探访梅花坞,共饮梅花酒。

如今……废墟焦土,阖门尽灭。

“将军还怜悯那些匪军吗?”

黑衣人嘲哳嗓音再次发问,满含讥诮,杨钧不语,季哲怒瞪他一眼。

杨钧将半块玉佩擦净包好,收在怀里,敛起目光,面若铁石,“清理一下,看看还有没有活的,收了骸骨统一掩埋立碑。”

“是。”季哲安排了人手,先跑去旁边吐了一阵,他们虽然战场厮杀惯看生死,也没见过这样宛若尸观的惨烈场景。

“还是天一道?可是他们从哪来的?峡谷那一个人也没有啊,难不成已经走了?”

杨钧脸色铁青,双目盛着暗沉沉的怒火,咬着牙道,“南并州。”

“这不可能!”季哲跳起来,“南并州和兖州之间,高山深谷,从来天堑,不可能通行!而且我们北府兵就驻在兖州,王学淩干什么吃的,能让这群匪徒得手?”

“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如果从刚才的峡谷进入,明知后面还有后续部队,不会不留人把手,让我们占了地利。”两个士兵在他们面前展开地图一左一右抻着,杨钧盯着地图沉思,抽出一支箭在南并州和兖州之间画了一道线,“我驻防兖州,亲自走过每县每村,当时在最偏远的王家洼村住过一夜,这里有个传说,南并州和兖州之间的大山深处有一条古国留下的暗道,可以暗渡,但是都是听说,没有人走过。不知道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