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清不楚的童谶长了翅膀一样暗中流传,一群闲散清流文官在清谈会上五石散的幽香一飘起来,就开始琢磨,有人说这是亡国之兆,有人说洛图换指的是改朝换代在即,可是这个真假分是什么意思呢,就没人知道了,谜语最怕人猜,猜啊猜啊就猜出了端详。
有人在纸上写写画画,“日月为明,载辰,难不成指的是明远明载辰?”
听得人立马跳起来,“不错不错,怪不得朝廷非要杀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愧是世兄,果然高见。哎呀我们还是不要再说了,免得犯了忌讳。”大家醉醺醺彼此吹捧,然后在下一场迅速传播出去。
士大夫颇有一种恍然大悟以为自己发现了真相的感慨。
怪不得。
难不成?
当然,也难免有人怀疑,会不会是故意放出的谶言?毕竟这样的事可不少,历朝历代,时局纷乱复杂的时候都免不了类似之事。
那么是谁放的?总不会是明远自己,除非他嫌自己死的还不够快。
那是殷伯奢?他素来被认为是“弱才”,当年月旦评,他得了个中人之姿,最多只堪一州之长,含恨多年。气量狭小,竟至于用这种手段构陷一个弱冠学生吗?
可他如今为谢家出头,自然代表的是谢家的意思,那么又回到了老问题,堂堂谢家,为什么非要一个学生的小命呢?
除非这个学生,格外特殊些?
问题再再次绕了回来,难道童谶是真的?
最后竟然传的沸反盈天。以童谶为引子,有人吵着州郡烽烟四起要请朝廷派大军镇压的,有谢氏宗亲趁机提出清肃朝野镇压民间言论的,有借机上表要皇帝下罪己诏实则指斥乘舆针对王谢二府的,有人说谶纬之言不得不信,有人说童谶谣言不可当真,有人和稀泥说听听无妨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有人还是要杀明远,有人还是要保明远。舆情引入太学,学生们自然更要畅所欲言,上千国学太学生,更是将言场搅得乌烟瘴气混沌不堪,朝廷一贯最优待士子,也最提防士子,怕他们搅出什么乱子来,索性一拍案,官仓粮储紧张,太学生全部离校就食,该入部的入部,该学习庶务的学习庶务,该自学的自学,总是一句话,打散了吃自己,因此校园几乎整个空了下来。
就这样,时间来到五月初五夜。
明府后门走出两个人。
互相一点头,一东一西,北向而行。
明烨被大风吹掉了发簪,长发披落下来,在风中猎猎飞舞。
他走到上风向的太学中心,避开辅仁阁,伸手打了个凉棚挡住风,眯起眼环顾一圈。
狂风之下,连绵无数的楼宇馆阁被吹得打颤,琉璃瓦滚动翻飞,不断相互撞击后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噼里啪啦碎裂声。
好风。明烨背着手,脚尖点了点地,“出来吧。”
许蓉掀一掀小巧的鼻子,跺着脚闪出来,“我是担心辅仁阁藏书,可不是担心你。”
明烨在风中大笑,差点被呛到咳嗽起来,是了是了,许姑娘是碰巧路过才是。
“放心吧,离得远着呢。”
他一个鹞子翻身,跳上最高的楼顶,蹲在鹡兽身边,“扔给我,小心些。”
许蓉看看地上七八只小陶罐子,双手提托向上抛给他,她可不是闺阁弱女。
明烨接住,一掌拍碎封泥,一股刺鼻气味,粘稠的纯黑色浓液,正是官禁的火油!
他扬手顺风横向泼洒,将火油尽可能远地泼在建筑上。
许蓉一个一个扔给他,他就向下风向尽可能广得撒了个干干净净。
拍了拍坛底,倒完最后一滴,明烨将坛子一起扔进了楼里砸了个粉碎。
“上马!”
许蓉翻身将马勒住,从下而上直勾勾盯着他。
狂风乱作飞沙走石中,明烨擦起火石,点燃两支蘸了油的火把。四下黢黑,只有一团橘红色的火光照在他侧脸上,俊眼眉飞,顾盼而笑。
呸,谁看他了。
明烨一左一右,将两支火把抛到房顶上,噗轰一下燃起熊熊大火。
他一越而下,直接跳到马背上,端坐在许蓉背后,伸手从她两侧绕住她,接过缰绳,一踢马腹,“驾!”
二人一马,逆风狂奔而去,许蓉从他怀中,扭头去看背后,百年太学,瓦缝参差,檐牙高啄,托梁架栋,房舍连绵,尽数吞没在火海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