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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圩七章 决胜(1 / 2)

明远稍作休息,又返回广陵。他一路心中惴惴,不知道桓奇到底算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连封回信也没有,他这差事到底办了个什么结果。

打发侯方自己回去休整,明远入见谢奇。路上看到几十个穿着北齐甲胄的士兵钉子一样带刀站在一圈,四周被北府兵团团围住,都举刀指着,面色不善,莫非是哪里抓来的俘虏?看着似乎不像,武器都没卸。

谢奇不在,明远被直接带到中军大帐。帐外武备齐整,锣鼓整齐,显然正在聚将,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卫兵掀开左帐,明远悄步进入站在队尾。巡检官衔低职高,位置本在前面,但他可不打算这样扎眼。

入列对谢奇微微一躬,谢奇点头示意看见他了。明远定神往四周一扫,看见立在当中的人,险些惊叫起来。

杨钧穿着一身北齐甲胄,身后两人随行,昂然立在营帐中央,两侧南楚兵将人人按刀,怒目而视,杀气腾腾。

广陵城外江水虽宽却浅,几乎踏马可过。

一大早杨钧奉命南渡,在城下叫门,被谢奇下令放入。

杨钧站在中间,千夫所指,心中苦涩。他久在敌营,日夜防备,不能有片刻松懈,此刻见到曾经战友,却更为不堪。那道道目光中的鄙夷仇视,重若千钧,几乎要将他连皮带骨削了去,连王学淩这样的手足也死死低着头不敢看他。往日并肩作战,风里来雨里去的情谊再不剩半点。但他今日奉慕容永的圣旨前来夸耀军力,就算知道对方是故意派给他的,也不得不从。

“今日我奉旨而来,好叫你们知道,我北齐铁甲骑兵三十万,步卒七十余万,兵强马壮,粮草无数,陛下亲自统帅,兵将人人求战,悍不畏死。克定广陵在旋日之间,拿下建康指日可待,卫氏小儿自缚出城之日,就是天下一统九州重定之时。”

杨钧越说周围火气越旺,恨不得剥皮吞骨,杨钧右手按着刀柄,傲慢一笑,“只不过,陛下仁慈,考虑日后两岸一家,不想见到流血漂橹死伤无数,尔等皆为人父、皆为人子,何必平白为一个腐朽朝廷陪葬,特意遣我来宣旨怀仁。眼下大局已定,若谢将军及诸位将军能明白事理,放下成见,主动开城投降,陛下宽厚,既往不咎,选贤与能,不分胡汉。高官厚禄,应有尽有!各位尽快决断才好。”

王学淩刚受杖刑,不死已是大幸,自知巡查队兄弟已经手下留情。他拄着刀,勉强站着,浑身冷汗涔涔,半垂着头,站在阴影中,紧握刀柄,被愤怒所激浑身哆嗦,自从杨钧降敌,他们杨钧旧部就日日被人指摘白目,今日在见,终于忍无可忍,拔刀直指杨钧面门,“杨定北!你这无耻之徒!我王学淩耻于曾与你相交,今日叫你有去无回!”

杨钧面色一变,牙关咬住,又迅速恢复了傲慢神态。

王学凌一带头,四下立刻纷纷鼓噪叫嚷起来,就算有人意动,也不敢流露,跟着同侪更大声的唳骂杨钧。

“叛徒!你还有胆量进城!我呸!”

“背信弃义投递叛国,你倒的确是高官厚禄应有尽有的。”

“操你大爷的吃老子一刀!”

“听你说话污了我的耳朵!”

周围叫骂越来越大,形成暴怒的漩涡,杨钧独自站在漩涡中央,如同那个梦境一样。他平心静气,却倍感孤独,虽然这明明是他自找的,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能够视自己如同一块波涛中的礁石,却依然孤独。

在这狂风暴雨中,杨钧忽然感到背后一道温柔的目光,如清澈的泉水一般向自己流淌而来。于是如同梦中一样,风暴停息了,浪涌退却了,礁石也变得柔软,他收敛眉目,甚至露出一丝微笑,却被视作猖狂的表征,迎来更疯狂的怒火,最后竟至于人人喊打喊杀,要斩杨钧这个降将祭旗。

谢奇猛地在案上一拍,众将愤愤收声,仍然怒目而视。此刻的谢奇比那日城墙上的谢奇少了文雅,多了许多威严,“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既然北齐番王派杨将军前来夸耀兵力,那就请回复慕容永,楚军虽弱,愿试兵锋,楚粮虽少,不食胡粟。他既要打,打便是了,何必啰嗦。”

两列将官齐齐举刀,“末将请战!”

谢奇欣慰地点点头,抬起手,等帐中安静下来,“齐使请入后帐,待我写一封回书带给贵主。载辰,你入内伺候笔墨。”

·

杨钧没有主动屏退跟着他的北齐护卫,他们看南楚将官恨不得对杨钧蚀骨吞皮,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被明远一打岔,便主动去外头约束北齐士兵,免得生乱送了小命。单剩下杨钧一个,明远合拢帐子,仔细查看左右无人,才放心地上前一把抓住杨钧手臂,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一番,“阿弥陀佛,好险没有缺胳膊少腿。”

杨钧微笑着站在中间任他查看,终于露齿笑起来,眼睛像星星一样亮。直到此刻,在深知内情的主帅和朋友面前,才放松下来。

谢奇不忙着问杨钧北齐军营事,竟然先问明远去见桓奇的情况,明远一五一十说完,谢奇听却没有很意外,收回令牌,笑了笑,“无妨,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你奔波辛苦了,这几天好好休息。”

“那奇袭……”

谢奇摆摆手,明远不便多问。心中不由更加好奇,二十多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个个神神叨叨的。

“定北,说说你那边的情况。”

“北齐兵强马壮是真的,但也不是铁板一块。听说按兵不动等待集结是崔侍尧的意思。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他们兵力有绝对优势,正面压制,强行突破,可见此人确是稳妥有大局。但是这么长时间,各部粮草越吃越少,自家吃自家,心里发慌。大大小小十几个部族,也各有山头派系,彼此势若水火的并不少,又长期被慕容氏欺凌,怎么说呢,都有一种要打快打不打快撤的心态……”

明远已经克制住自己见到杨钧的兴奋心情,恢复了君子之风,精确指出,“你应该说大齐。”

杨钧和谢奇两人面面相觑,忽然爆笑起来。

谢奇笑了一会儿,问道:“这些都是其次,慕容永此人究竟如何?”

“雄才大略,王者气象。可惜,有些过于自信高傲,我看有时候对崔侍尧的低调缓进之策并不满意。从他令我过来夸口就可以想见。”杨钧想了想,竟然有些遗憾。他入北齐以来,慕容永三次召他,问起文教行伍之事,毫无架子,杨钧有意迎合,竟似真的一见如故,慕容永对他颇为欣赏信重,连平定南楚后让他管什么都想好了。偶尔有那么一瞬,比如此刻,杨钧会心中抱憾,为什么慕容永是敌国君主。

谢奇捻了捻袖口,幽然道:“有时候,弱点不必多,一个就够了。”

·

杨钧回到北齐大营,没见慕容永,先遇到羌族几个将军打猎归来,其中就有上次与鲜卑族人打架的白术儿,他们本来天生地养,并没有姓氏,因为北齐改革,学习汉人文化制度,匈奴鲜卑羯氐羌各族都纷纷改了汉姓,羌族这一大宗就姓白。在杨钧刻意结交之下,胡人性格直爽,近来他们关系相当不错。

“咦?杨兄弟脸色这样难看,谁得罪你了吗?”

“并没有。”杨钧脸色铁青,勉强笑道,“陛下令我到南楚军中夸耀我方兵力。”

“那是南蛮子给你气受了!”几个胡人将领暴怒,纷纷拿了刀,“等过了江,咱们砍杀他三五万个,给兄弟你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