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明远带着谢奇的手书去见桓奇，心中忐忑。
出城时守城官兵看到他，都刷得一下站起来，遇见的士兵也个个肃立，搞得明远纳闷不已。他不知道他昨晚棒打谢混的壮举已经传开，本来士兵还不信，但谢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躺在帐篷里，出气多进气少，军医官流水一样进进出出，哪还有假。上一次世家公子们犯在杨钧手里，那还不是王谢这样的门第，只不过被略施薄惩逐回建康，已经算是破天荒头一遭，没想到这回碰上更狠的。士兵们私下议论呢，小明大人看起来这么清爽漂亮，还当他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呢，没想到竟是玉面阎罗。
桓奇所部驻在上游，距离广陵三百里处，明远曾经坐船经过。为他此行，谢奇亲自牵出一匹黑色骏马相赠，通体漆黑油亮，只有鬃毛处有一撮亮白色，肌肉紧凑线条极其漂亮，一看就知道是训练有素的宝马。就是看着有些眼熟？
“眼熟就对了。此马名叫漆白，因为他这点白色鬃毛嘛。”谢奇摸着马鼻，“与定北那匹是同父同母配出来的，那匹叫乌骓。”
“乌骓？”
“对，我本来说西楚霸王的马名字是不是有些不详，定北偏生喜欢，只好由着他去了。”
明远心中一颤，又笑起来，“君子以仁，人定胜天，他又不称王称霸。”
明远温柔地摸了摸马颈，漆白打个鼻息，垂下头拱了拱他。
他才带着四个谢奇亲卫打马出了城门，就被斜刺冲出的另一匹红马别住，急急勒马，马蹄高扬，“干什么你！”
侯方一身劲装，梳着发髻，“我也去！”
“我有差事，你去干什么？”明远心中，桓奇是一等一的危险人物，怎会让她一个女儿家轻易犯险。
“你一个太学生，能有什么差事，无非就是联络两军协同作战罢了。他叫你去，无非是借着我爹的名头拉人情，那我这个亲生女儿去岂不是更好？”
明远大为头痛，师妹太聪明也愁人，自己好端端地干嘛跟她提起谢帅问师承的事。
“江小江呢？他不是天天追着你跑？”
“我打发他回去了。他一个大江帮的少帮主，整天不管船只生意跟着我在岸上瞎逛**什么！”
明远想吐血，“他那明明是……”
“我知道啊。”侯方一甩头，才意识到男装没有长发，“我跟他说了呀，我喜欢的是杨钧，他保家卫国我喜欢他，他献城投降我也喜欢他，叫他别在我身上花心思了。没戏。”
明远瞠目结舌，“你你你你……”
又是震惊咋舌，又是忍不住佩服，侯方一个女儿家比许多男人爽快利落多了。
他可没有影射明烨的意思。
“太阳都升高了，你到底走不走？”侯方翻他一眼，明远没防备，就被在马屁股上突然抽了一鞭子，漆白发足狂奔，侯方与他并辔。
都是良驹，疾驰一日就到了。
远远望去，桓奇军营黑压压一片，像一块厚重的影子。
通过姓名来历，交了腰牌核查，明远和侯方几人被放进大营，去见桓奇。
“好大的威风呢。”侯方左顾右盼，看着刀兵肃杀，“明明有荆州刺史，怎么却是他统兵？”
“你不是号称与桓家有旧竟然不知道？”明远调笑。
“爹爹只讲了当年的事啊，桓公病重之时还向朝廷逼索九锡之礼，被王谢几家拖住了，没等到，去世时将兵权交给了弟弟桓冲，南郡公爵位没有传给已经成年的世子次子，而是年近五岁的庶子桓奇。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后来不是引起一场乱子嘛。”
明远点点头，“足见世子实在资质平平，这样世道不足以担当家族重任吧。”
“我爹去的时候他已经是南郡公了吧？都说他吓人得很，爹爹怎么与这样的人相交？”
“肯定是啊。他们做同窗时桓奇已经袭位好些年了吧。”明远算算时间，“桓奇是被家臣抚养长大，兵权在叔父桓冲手里，几个兄长又视若仇雠，因为其父晚年有不臣之心，朝廷一直深怀戒心不敢任用，性格暴烈好杀大概也是自然。”
“这个爹爹倒是没有说过，就说他们一起打猎来着。说桓将军好田猎，每次出行人马浩浩****，五六十里中，旌旗蔽隰，驰击若飞，不避陵壑。不肯放走一只兔子，但凡行军队列不整，让猎物跑了，参佐将军都要被五花大绑的。”
“他还说什么？”
“没什么了，他说自己山野闲人，不受约束，住了几天就跑了。”
啧。明远暗笑，难道他要跟你讲桓奇热衷猎艳，男女不忌，坊间传闻夜御七人吗？
明远两人没有被带入军营，反而去了一座大宅。军营驻地不在城中，而是一个小镇上。广陵重镇，谢奇日日住在帐篷里，这荒陋地带，竟然已经建起一座宅子。宅院建筑简单，内里却极尽奢华，帐描金线银钩玉带，博山炉燃着沉香，让人浑然忘了身在军中。家佬将明远直引到后院一个小池塘边，池边一块大石，石上躺着一人，看得出身量高大。这季节明远穿着三层衣裳还觉得风凉，这人一袭粗麻单衣，领口大开直到鸠尾。他一腿曲起，右手放在腹上轻轻敲击，左手松松垂到水面，池中锦鲤环簇而来，一跳一跳跃出水面来啄他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