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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圩五章 军法(2 / 2)

“可不,哎这要是在京中就好了,我们喝酒时玩得花样多着呢,赌棋赌琴赌五石散,我吹五石散吹得最拿手,有机会让益之带你来开开眼界。”

“是么。那敢情好。”明远背着手将每个人仔细盯着瞧,谢混心中不乐,他要不是实在闲的发霉怎么会招呼一群粗鲁乡下人喝酒,姓明的什么身份也跟他这儿人五人六装腔拿调。

“明兄这是有兴趣,还是没兴趣啊?”

“小弟有兴趣。不过,”明远垂下眼略一沉吟,“公子知道军中禁止聚众饮酒赌博吗?”

“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谢混看出来者不善,嘴角一撇,冷哼一声。

明远笑笑,“不知道,那是军规军纪学得不到位,知道,那就是明知故犯了。”

“我家的军队,我想怎样就怎样,你算个什么东西?”谢混孩子气的秀丽五官蒙上一层狰狞冷厉,“我家洗脚婢子都比你出身好些。”

“在下不是东西。”明远说得平平静静,好像家常话一样。

“哈哈哈哈你的确不是东西——”谢混哈哈大笑,周围军士却感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都闭嘴不敢说话,甚至有人偷偷溜走。谢混暴怒跳脚,“笑啊,都给我笑!”

“在下不是东西。”明远神色不动地重复,从袖中拿出一块黑色令牌,“在下是军中巡检官。”

帐内军官见到令牌面色大变,齐刷刷站起来低着头。

明远出发前,谢奇又临时派了他一件差事。

军中巡检官。

就是杨钧当初一来就得罪人的那个。

明远接了,原以为大战在即,应该没有几个人敢掉以轻心,没想到他还是小看了他们。环视一周,不仅有谢太傅的嫡孙、谢奇的侄儿谢混、别的两家公子、广陵中军几名校尉,竟然还有带兵从寿阳撤回的杨钧副将王学淩,明远真是又怒又恨。

“王将军!”

“在!”

北府兵中巡检官职位不高职权极大,巡检军中一切违纪违法,有临机斩杀之权,是故北府军中人人都视巡检如虎,不敢不服。

“军中聚众饮酒该当何罪?”

“按军法,军中聚众饮酒,杖责二十!”

“赌博呢?”

“杖责三十!”

“明知故犯,频繁多次呢?”

“三次以上,军法……当……”

“当什么?”

“斩!”

谢混一直不屑一顾,这个字出来突然变色,大喊起来,“你不能杀我!”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知错了!我是第一次来!不不第二次我真的是第二次来!”

所有人都吓傻了,有人磕头求饶,有人站着发抖,有人抱着谢混的脚求救,还有像王学淩这样的,大惊之下甚至锵然将随身军刀抽出大半,挡在谢混面前,他决不能让明远发疯在这把谢混杀了,他死只死一人,谢混有个好歹,他全家恐怕都难活命。

兵刃一动,明远立刻在空中击掌,哗啦冲进来十几个人来,将在场所有人扭住,包括谢混在内,也被请了出去,这才看到刚才偷偷溜走的也被绑着手堵着嘴控制住了。

甲胄齐全的卫兵齐刷刷列在两侧,裹着黑色油脂的火把人手一支熊熊燃烧。卫兵将连同谢混在内数人挨个压着跪在列队中央,还有陆陆续续从别的帐子清出的总共三十四人,各自五花大绑带到。

谢混扯着嗓子大吼大叫,“你不能动我——你不能动我——叔父——叔父救命——爷爷——叔父——”

卫兵看向明远,明远摇摇头,让他喊。

这个巡检,明远本心是不愿意做的,想也知道是得罪人的差事,万一捉到什么世家大族的公子少爷,更是难办,他又不是杨钧。可谢奇要他做,他又不能不做,显得自己畏难自保。况且谢奇说了,“大战在即,虽然力量悬殊,我们却非胜不可。必须要整肃军纪、鼓舞士气才有胜望。而且,定北身在敌营,万一落败,他是断无生机的。”

其实这事如果放在之前,以明远的谨慎,并不会大动干戈,可能会想一个更聪明更委婉的办法,但现在,他总忍不住想到杨钧。

明远看着面前鬼哭狼嚎的一群,就琢磨起来。拿住谢混,是个意外,但一见到他,明远就觉得谢奇是故意让他来的。不知他是如何想法,此刻也顾不得多加考虑。这差事既然要做,索性做个爽快,既然要得罪人,干脆一次得罪透了。谢混这种人,他也算有所了解。惹得他不痛快,必定是要记仇的,与其让他恨,不如让他又恨又怕。毕竟,自己总不能真杀了他。

明远背着手在帐前缓缓踱步,对面愈吵闹惊慌,他这愈从容淡定,整个气氛形成一种骇人的冷酷。他声音不高,也不急,却人人听得清楚,“第一,这北府兵是楚国官军,不是谁家私兵,斗鸡走狗请回自家,作威作福莫入斯门。第二,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有功当赏,有过要罚,在下是谢帅任的巡检官,整肃军纪,不动私刑,北府兵声名赫赫靠的就是军纪严明!北齐兵临城下,你们当中也有见识过的,在这节骨眼儿上,聚众饮酒赌博,还敢对巡检动刀,难道冤枉了你们?”

王学淩噗通跪下膝行向前磕头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看在末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末将在阵前杀敌从未退缩,是积功至此的!末将、末将在寿阳守城,您不记得了吗,末将跟杨将军,不,跟您一起,在城头上守城的!我还有妻儿老母,您饶了我吧!”

“闭嘴!你还敢提杨钧!”明远闭上眼,看着他们闹闹哄哄饮酒作乐,杨钧却独自一人在敌营出生入死,命悬敌手,原本有些不忍也立刻变成了不甘愤懑,“杨钧虽降,也是勇夫,他手下就是你这样的怂包吗!”

王学淩一愣,两眼通红,突然闭嘴,梗起脖子,“是!末将违反军纪,自领责罚!您要杀就杀,要剐就剐!”

“大战在即,杀人不祥,留下你们小命在战场上戴罪立功。饮酒二十,聚赌三十,一人五十军棍,王学淩擅动刀兵,一百军棍,死活不论。”

卫兵抬了一个几案和坐垫来,明远掀起长袍独自坐下,正值深夜,桌角两盏儿臂粗的烛火,明明灭灭的红色火光照在明远淡然的神色上,恍如杀神临世,谢混看着他,心神怖惧,软成烂泥瘫在地上。明远随口说完,像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看也不看他们,掸了掸袍子上的灰,“打。”

谢混涕泪横流,嘶声哭求,“你你你不能打我,你不能打我,你饶了我,求求你饶了我,我让阿爷给你官做……”

明远点点头,军法执行,一棍棍打在皮肉上,发出砰砰的钝响。谢混惨叫不止,明远抬起眼皮,“堵住嘴。”

一棍接着一棍,谢混皮肉娇嫩,哪里受得住,不断挣动发出呜呜呜的哀嚎,然后声音越来越弱,终于哀鸣一声,头垂了下来。

四周从卫士到犯事军官看着,个个悚然,眼前这一幕对于他们来说才是真正的惊怖场面。此时门阀权贵与平民百姓如同天地两个世界,贵胄杀了贱民赔几个钱了事,贱民伤了世家公子一个汗毛往往也被鞭打致死,他们心里谢混这样的顶顶金贵的公子能与他们同帐饮酒都诚惶诚恐,一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虽然也惊讶他的奢侈华贵,但毕竟人家不是一般人,从来不敢说什么。万万想不到竟真被明远执行军法,打个半死。

“一五。”

“一十。”

“十五。”

随着一声声报数,皮开肉绽,军棍沾血,黑暗中有热液溅在旁人脸上,不必摸,也知道是什么。

“报告!行刑完毕!”

明远点点头,扫过其余人等,所有人一个哆嗦,“还有不服要喊冤的吗?”

一片寂静。

谢混就刑,刚才还挣扎喊冤的将官个个收声,伏跪在地不敢动弹。连谢混都敢打的人,要杀他们岂不是易如反掌,此刻端坐前方的明远真正成了白面阎王爷一般,吓得众人头都不敢抬,何谈喊冤。

明远一挥手,三十余人被压在条凳上,一片棍棒起落飞舞。

打的和被打的,人人凝神静气。明月当空,肃杀非凡,经此一事,才知军法威严深重,竟奇异地生出慷慨激昂、同仇敌忾的血勇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