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第廿二章 易云(1 / 2)

水很冷,很深,很黑。

与江州的湖泊不同,那里明远很熟悉,闭着眼也知道每一块礁石每一颗水草。这是一条陌生的河,顺着浩**长江分入的内河,江水湍急,夜间尤甚,明远扎入水中,闭着气顺势向上游动,浮出水面深吸了一口气,又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在感觉上大致位置摩挲。

上来换了几次气,仍然不见卫聪,身上温度流失,越来越僵硬冰冷,快要绝望,手边忽然碰到一片布料,急忙摆动手臂摩挲,果然是个细软肢体,也不知是手还是腿,也不知是生还是死,明远一手托着他,一手拼命划水,还要防着被溺水的人缠上拖住。

朝着一个方向手脚并用,几次被河中的旋涡卷住挣脱不开,又有几次撞上坚硬的石头,他此刻又冷又累,浑身麻木,也不知道受伤没有。只凭着一股气,挣扎求生的气,头脑一片空白地游着。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碰了壁,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是河滩。明远一只手抓住岸边的石头,一只手拖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卫聪的人扔在岸上,然后才趴在河道边缘喘气。

一团漆黑间,忽然多了一团光。

明远茫然抬头,看见一个人举着火把蹲在自己面前。

“……你知不知道大晚上的一只狗头会吓死人的。”

来人喉咙滚过奇特的笑声,像是压抑着什么,然后终于抬手掀开了那副戴了整晚的细犬面具。

·

还好没有救错人。

也还好卫聪没有死。明远估摸着,自己应该也不会掉脑袋了。

现在他们被带到了一个破庙里,燃起了好大几堆火,明远正准备先将卫聪湿哒哒的衣服剥下来,被人拦住,一把夺了过去,“你快顾自己吧,嘴唇都冻青了。我伺候他。”

明远愣了一下,从善如流,等他脱完了自己衣服在火边搭起来烤,卫聪也被剥了个干净,连怀里压扁的玲珑小灯也被仔细挂起来,那人将自己长袍裹着卫聪,脱下亵衣,**上身坐在火边,把软绵绵无法坐立的孩子抱在自己怀里,贴着自己胸口取暖,反复揉搓冰冷的腋下、脖颈、腹股。

明远刚坐下,被兜头扔了一件亵衣过来,“不嫌弃的话,先穿我的吧。”

明远此刻透心的凉,冻得直哆嗦,哪顾得上嫌弃,三两下套上,还带着人体的暖意。这会儿功夫,那人已经烫好了酒,递了过来,明远仰头喝了一大口。

劣质。

可是够劲。

一股烧心的辣味从胃底直窜上来,仿佛四肢百骸都瞬间酥了。

明远长出一口气,终于缓了过来,才想起来这一晚上承人几次情,还不知道人家名字,“多谢多谢,敢问台甫?”

青年人隔着火笑了笑,“不必客气,我叫易云,你怎么称呼?”

“我叫……”明远忽然想到,他跟着卫显带着卫聪,往好了说算有救驾之功,往不好了说挟天子犯险境怕是殃及家门,他入京读书,如今太学的门都没进就惹了大祸……

“怎么,还没编好吗?”易云看他脸上表情复杂变来变去,忍不住打趣。

“啊?啊……”明远被戳破,有些尴尬,四目相视一会儿,才想到对方这名字恐怕也是假的,不知道又是出于什么原因,突然间各自失笑,明远随便想了想,“那我叫原明好了。”

易云接过酒壶喝了一口,又递回给他,“好!好好。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问君原野上,明月夜归人。今晚真是有缘极了,就在这尽饮此酒吧。”

明远入神看着他,剑眉入鬓,高鼻薄唇,这样刀刻斧凿的一张脸,或许是火光映衬的关系,朗笑起来竟然这样明亮好看。

“怎么啦?”

“啊,没什么。”明远自觉失礼,环顾周围,借着火光大量,“这是哪里呀?”

“义庄。”

“什么!”明远叫了一声,四下环顾,果然破庙更深处摆了好多薄皮棺材,还有一些草席卷着。

“你怕死人吗?别叫,吓着孩子。”易云赶紧拍了拍怀里刚安静睡着的少年。

“死人不可怕吗?”明远越看越觉得毛骨悚然,贫家子弟他并不是没见过死人,在乡下走两步倒在路边饿死的多的是,可这三更半夜,破庙烛火,十几口棺材,怎么看怎么阴森恐怖好吧。

那位倒是理直气壮的紧,“都死了为什么还可怕?”

“行吧。”明远自觉这问题没法讨论,直接放弃,“怎么找了这么个地方?”

“不来这难道你想去京都府?”

明远自己衣服已经半干,就取下来换上,将易云的亵衣扔还过去。示意他继续说。

“你莫不会以为今日大火只是意外?”

明远默然,“天底下哪有这样巧的意外。”

“这就是了。我不知道你们是谁,可能被掌握行踪,在灯会放了那样一场火,借机刺杀,若今日事成了,往火海中一扔,尸骸难辨,谁能说得清楚。这可不是随便能做到的。”易云顺便告诉他落水之后的事,指指怀里孩子,“看他掉下去,那些刺客就逃了,你们走了的那个带了人回来,那气头很大的公子哥下令封锁河岸,派人通知京兆尹,上天入地地在找你们,我就借机溜走了。”

“那么多人偏偏被你找着了?”

“他们那是刻舟求剑,都在落水那打捞,能捞着什么呀,我顺着河道走势往前一路找的。”

明远听他说的有些得意的样子,不免心里好笑,他看着比自己大几岁,今夜一直是个豪爽不羁的样子,这会儿竟是越来越快活。他是聪明人,听到这自然也就明白了,他们现在出去,投身府衙,或者被京兆尹的人找着了,天知道会不会是自投罗网,又感慨这易云心思细密。

易云又给卫聪喂了些水喝。

明远看着他动作温柔,再想起刚才一连串妥帖的安排,不禁好奇,“易兄倒是细致人。”

“以前也是马大哈。”易云笑了起来,神色忽然温柔起来,夹杂着些许伤感,“我队里有个兄弟战死了,家里留下了老母幼妹无人奉养,我就替他照顾一二。那小姑娘十分可爱,我没有兄弟姐妹,看她真像我亲妹妹一样。”

“噢!”明远恍然大悟,“那彩灯就是给她的。”

“她最喜欢这些玩意儿,今晚上闹着要来,可有些咳嗽,她母亲不许出来,念念不忘叮嘱我买个最好看的灯给她。我就答应啦。没想到连第二好的都拿不回去了。”易云点点头,神色忽然有些羞赧,“说来惭愧,那会儿生死一线,想到最遗憾的事竟然是还没来得及把这灯笼给她。”

“你可有什么遗憾的事吗?”

明远抬头想了想,他念了书,家里也有田地,姐姐嫁了人,先生自得其乐,家国天下的大事,现在也轮不着他操心,“好像没什么遗憾的。”

“不会吧,多多少少总有点什么吧?仔细想想?”

明远又角角落落回顾了一遍,实在没有,可看易云期待的眼神,勉强找出一个,“有一个人,今日才听说其名其事,我倒是有点想认识一下,可惜身份云泥,高攀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