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泽撑伞走在夜幕下，读高中常下晚自习后在校外小店里吃东西然后坐一会儿，看着身边人来人往，试图了解那些同龄人的话题和生活方式，偶尔一个人很晚才回到住处，有同学问那么晚一个人回去不害怕吗，她本能的反应是疑惑能怕什么？
人是不怕的，至于“它们”？她觉得无论“它们”是什么东西，最好都不要在她面前放肆。于是她只是说：“不会啊，那么近就到了，没事。”
那座房子离自己越来越远，黑衣女生慢慢走在路上，嘴唇开合，念念有词，缓慢低吟就像在对看不见的某个人窃窃私语，又像唱着辽远孤寂的歌。
“祖勿居室中，室中妇嗫嚅，祖无立足处，请至祖台来。
祖勿立屋上，屋上失尊严，祖无立足处，请至祖台来。
祖勿立路间，若立于路间，路间夷人众，祖无立足处。
祖勿立路上，若立于路上，路上汉人拥，祖无立足处。
勿坐高山上，若坐高山上，立春春月间，野火来焚山。
祖无立足处，勿立幽谷间，若立幽谷间，夏至夏月中。
山洪经幽谷，祖无立足处，请至祖台来，化为仙灵去。”
停下了脚步转身回望，房子在夜雨中模糊不清，隐约可见轮廓。
不远处有树林，黑压压的一片，她想起小时候：她在谁的怀抱里，在一辆行驶的车上，是临河的公路，河对面有山。天黑了，外面下着雨，远处是树林，小女孩昏昏欲睡，偶尔睁开眼看见树梢在风雨中摇晃，轻柔得像裙摆。黑色的裙摆，背后深蓝色的天幕，她觉得很好，李山泽至今喜欢坐在会开很久很久的车上，戴着耳机听歌然后一直看着风景，还喜欢那样深沉晦暗的颜色，好像很多杂质都能被掩盖。
那一年她的世界非常简单，只是一个寻常小女孩该有的小世界，喜欢可爱的东西，看着家人需要抬头仰望，什么烦恼也没有。不久后新学期开始，她会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回到幼儿园继续上学，再见到朋友们，玩滑梯玩橡皮泥，个位数的年龄所以头发上扎着干净的丝带，穿粉红色的小皮鞋，她会有变形金刚玩具，小熊维尼和他的朋友们的拼图，一把透明的印着蓝色波点的长柄雨伞，应该有不少男孩女孩和她玩，最好还有一个青梅竹马，和她一起玩过家家演婚礼，和同龄女孩不同的，估计也只有百里摧城这个名字不太温和吧？
和“李山泽”这个名字一样的不温和。
她不会另辟蹊径，她会没有创意的读完当地最好的小学和中学，大学要根据爸爸的建议选择，然后投身到百里家世族的事业中去。
这样的百里摧城和爸爸妈妈一起去百里家大宅的时候，会看见正统保守的长辈，会看见同辈，会看见不了解但不会觉得怪异的堂哥百里淮，要是百里摧城因为自己尚算不错的外形而得意，便会因为家族中另一个女孩百里康屹的身高和长相受到打击。
李山泽看着那幢房子的二楼，窗户透出亮光，她想起来了，那天她被当时叫妈妈的人抱着，正常人一般记不住四岁和之前的记忆，何况她的记忆还受到过鲛人的屏蔽，但李山泽慢慢的想起来了，好像她曾经以一个旁人的身份见过自己的成长。
是尹惜川在一旁看见自己的成长，然后在成长中又告诉自己。
她给林虞近师兄念完超度咒语，“祖”不是“祖宗”，是指死者的亡魂。死者虽要由阴路走到阴间，但是灵魂萦绕家室，巫师念诵经咒，就能引导死者的灵魂别离家室，将死者超度去另一个世界。
这是李山泽第二次杀人后念此超度咒，第一次是杀莱昂纳多·斯尼德克尔时，她搬了把椅子放在垂死的男子身边坐好，在他血液流尽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念完超度咒，为了嘲笑。而她不知道这次是为了什么，只是觉得林虞近需要。
女生在夜晚的冷风冷雨里行走，从小锻炼和血液异常导致的体质异常，她比其他正常人类耐寒。
李山泽从后门回到那家酒吧，去洗手间把衣服换回来，男调酒师递上她刚才点过的同样的酒，两人隔着吧台说些笑话像是故友相聚，实际上两个人的话不多，偶尔聊几句，偶尔女生看着他工作，然后按照调酒师摆酒的顺序一杯一杯的喝，途中拿出书包里剩下的巧克力吃掉，到点了调酒师交班，向她告别，脱掉工作服外套先离开，李山泽在喝完酒后也离开了。
调酒师从一间仓库里开出越野车，他撕掉几处粘在脸皮上的薄膜，摘下绿色美瞳，看上去比刚才的形象年轻几岁，他从混血儿变回了纯正的亚裔。穿着袖口缝有纽扣装饰的深蓝色高领毛衣，外面套上黑色厚外套，系上安全带变成了司机。
“最近在听K-pop？”李山泽一边翻百里淮车载音响里的曲目一边问。
“嗯。”
李山泽点了一首歌，“不验验货吗？感觉我正在做毒品交易。”
“我在开车。”
“刚才还喝酒。”
“我吃了药。”
“对哦，呵呵”李山泽傻笑，自顾自的点点头说到：“你什么药没有，云傲天名字起得真好，时间也差不了多少，绝命毒师啊。”
“过奖了，名字是我借鉴来的。”百里淮尊重别人的脑力劳动成果。
“这让我觉得是一个卑鄙的人，我的是用下毒的方式。”
百里淮凭良心觉得自己没听出李山泽话里相应的情感，不过他说：“林虞近确实不值得以这种方式死去，你还年轻，将来会有人以死得壮烈来拔高你。”
“师兄去藏书阁翻多了励志语录吧？或者创业未半中道崩殂所以临终托孤，或者父王打下了最难打的四分之三壁江山，要把剩下的交给儿子让他没压力的成为光荣的开国君主之类的。”李山泽说。她和百里淮不属于一个派系，在北陌派的课程上都由钟长老教导，但时间完全错开，严格来说也就是年级不同。百里淮住在谛青山，接受任务才外派，李山泽之前驻留南方小城，偶尔会接受任务离开管辖范围，两人几次被安排到一起远距离执行任务，这样就比平常不同派别不同级的弟子熟了，说来无奈，两人实际上是堂兄妹，却只能说是同门弟子。
李山泽会称呼每个在她之前进入谛青山的同辈弟子为师兄师姐，对一些人这么称呼，因为这是规矩，对另外一些人，比如百里淮，就多了尊敬，玩笑是玩笑，该严肃的时候绝对不会有半点不服气。
百里淮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只是笑了笑。
“诶，这首歌听着真是有些悲伤啊。”李山泽说。
百里淮说：“那就切吧。”
李山泽歪头，看着屏幕抓了抓头发。
曲目信息里歌手是BTS，李山泽知道是个韩国男子团体，中文名是据说令不少粉丝刚开始因为不接受名字而错过，所以晚入坑的“防弹少年团”，她第一次听同学说的时候也是愣了一下然后笑得很大声，因为瞬间就联想到了一个“草帽小子海贼团”。欧美粉丝挺多，赫兹就是一个，光听到李山泽说自己会看些韩国电影，去过首尔坐过南山公园缆车看过北汉山城的古迹就要抓着她安利了，赫兹对着专辑海报安利到一半，李山泽的认脸功能上线，指着其中的成员田柾国说：“我手机里有他唱的歌，就是这位，我记得。”说完拿出手机翻歌单，有一首田柾国翻唱的《LostStars》，手机里还有凯拉·奈特莉（KeiraKnightley）和亚当·莱文（AdaLeve）的版本，她是把这首歌喜欢的版本都存到手机里了，并表示之前真没想过《加勒比海盗》女主角唱歌是这样的。赫兹还是觉得这是缘分，觉得自己和柯莱蒂的友谊真是更上一层楼了，又问李山泽去韩国是为了追星呢还是购物呢还是纯粹的旅游呢。
一名女术士在中国犯下杀死幼童取魂修炼的罪，谛青山得到消息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制作鬼降，不确定鬼降是否炼成，案件直接上升成为甲级。谛青山把这件事交给了离目的地较近且对消灭鬼降有经验的李山泽，到达女术士居留城市的住宅时人已不在，李山泽确认鬼降已经炼成，追踪出术士的去向。
所以呢，她是去杀人的。
正逢世越号出事，三百多人遇难，这对女术士来说太具**，鬼降能以人和其他动物的内脏为食，但新鲜干净的灵魂更能增长力量，结果就成了李山泽第一次执行任务因为目标人跑太远而出国。沉船区域离陆地很近且附近有港口，刚出事那几天周围民众太多，不利于作法，李山泽同样作为一个术士能推断出最恰当的时机，选择了最近一个天晴无风的日子，找好了岸上隐蔽的观察地点，等天黑了术士带着鬼降出门登船接近沉船区域，李山泽跟上先杀鬼降再砍下术士的头——如果术士先死，鬼降不受压制其力量会大增，李山泽不敢确认自己是否能以个人之力降服。
谛青山的弟子原本只在国内驻留，最多也只是出国执行任务便返还，但近年和秘约联盟协商，于是出现了有弟子在外驻守的现象。解决完术士后李山泽被一个谛青山外派在韩国首尔的西骁派师姐叫过去旅游了，从寥无人烟的海边处决场到了繁华都市，要不是那段时间因为沉船事件而禁娱，师姐还会带她去看一场演唱会。
师姐还问了李山泽对沉船的看法，李山泽自然以为西骁派的师姐是对沉船有什么怀疑，所以问南惟派的李山泽看出来了什么。李山泽回答还没有这功底，这可需要看透人心的本事啊，船已经完全沉没了，在岸上能看见有少数孩子在出事的水面上徘徊，阴阳眼也需望远镜的加持，她拉近距离去看那些孩子，觉得是在等水下的人，当然，那时候他们都已经脱离了“人”的范围。李山泽还说大概等几年就会知道真相了吧，也有可能时间还要长一点，而她只是去杀术士的。死难者让人惋惜，大部分还是她的同龄人，虽然人终有一死，但她非常不喜欢那么多人因为这种“救援”方式死去。
面对赫兹的问题，李山泽当即回了一句是为了追星。她有同学高二暑假去那边追星，回来后说了一点经历，李山泽想直接套用来着。赫兹又问是谁呢？李山泽卡壳了，真不记得她同学喜欢谁了，不关注那边娱乐圈，只知道明星数量很多，但她会因为认知不够而马失前蹄吗？不会，她打了一个响指：“为了宋康昊，就是演了《汉江怪物》里面那个救女儿的爸爸，其实女儿并没有死，几年后这对父女还一起搭上了《雪国列车》。”
不久前BTS出了新专辑，李山泽在赫兹贴了海报摆满了专辑的房间里接受了基本上听不懂的语言歌曲的洗礼，有一句半歪的道理叫“听不懂的才是最好听的”，李山泽就对其中几首歌有印象。
比如现在放的这一首。
歌名叫《Awake》，是成员独唱曲，声音软绵温柔不黏腻，伴奏舒缓，整体抒情又有力量，还真的是柔中带刚。李山泽能听懂里面的英文歌词，还能靠看原声电影得来的词汇明白几个韩语单词，比如“坚持、黑暗、翅膀”，大意就不知道了。
虽然歌名是awake（醒来），但柯莱蒂还是睡前听得更多。
李山泽翻翻歌单，直到这首歌快播完都没有选出来，结果点了循环播放，继续听这首不太懂的歌。
“这首歌有MV吗？”李山泽问。
“没有。”百里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