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又说：“《杀死比尔》里，杀手艾儿认为巴德杀死了碧翠丝，艾儿以买刀为名义弄了一条黑曼巴蛇毒死巴德，她想让碧翠丝死，但又为碧翠丝的死感到不值，她觉得碧翠丝应该死的更壮烈，我想会有一天，有人为林虞近的死感到不值而来找我。”
“我不想你希望得到别人的复仇，有些东西有结有解，比如毒药和它的解药，有些东西没有。”百里淮开着车扫了一眼李山泽，没看出药物作用。
服用解药后云傲天的药效短期只会减弱，还需要服药者的长期调养，而因为李山泽的特质，云傲天的药效更是消失了。
这不只是一种导致人物理死亡的毒药，它含有能促使灵魂脱离肉体的药物成分。云傲天是百里淮在八个月的“赋闲”里拿出的作品之一，其实西骁派的弟子简单来说就是做这行的。李山泽的灵魂因为不完整，这样的药物使用少量反而使她的灵魂更加依附身体，就像大麻少量为药多量则为毒。
“当然不希望，只是好奇，我们今天住哪儿？”
“我在酒店订了房间，你什么时候杀人能别把血溅在身上？”这种事百里淮和李山泽说过几次，但女生似乎并不在乎把血弄在身上，她总自信觉得别人难以发觉，于是对路人开着玩笑。当然有些特殊的人除外，比如狼妖路易还有吸血鬼家人，吸血鬼家人闻不出她的血液的味道，但能轻易分辨出其他人的血，还有百里淮这种训练过而灵敏的人，他从李山泽身上的香水味里分辨出了血液的味道。
“别人看不出来就可以了，我会提前做好准备的。”李山泽伸手摸了摸毛衣领口，手拿开便是一片红色印记。“你明天就回去吗？”
“是的，明天上午十一点半的飞机。”
“那我呢？也要回去吗？”李山泽按下一点车窗，手伸出去用雨水洗血迹。
“钟长老没有做要求，山主说了一句随便你回不回来。”
李山泽沮丧，“他们一点都不想我。”
“没有，山主想你，今年夏天，你在他的办公室里表演自创剑法时砍到了他的明代红酸枝书桌。”
“真的吗？”李山泽有表演剑法时碰到什么的印象，但结束后她看了看书桌没什么问题就没再想过了。
“山主大概也没注意，是我离开谛青山之前在他办公室开会时发现的，好奇就问了一下，他想了想，最终确定是湛泸砍的，所以是你。”
李山泽瞪大了眼睛，“对山主来说那不算什么吧，不会扣我的奖金吧。”
“当然不会扣，本来痕迹也在桌底，我手机掉桌下去捡的时候看到的。”百里淮认真的思考着，内心活动也写在脸上。
“你是不是在想，我那点奖学金扣了也没用？”李山泽说。
百里淮笑了，算是默认。
李山泽默默地在靠奖学金发家致富的百里淮面前汗颜。
“不过，很好奇，你表演的什么自创剑法？”
李山泽坐好，表情有着对至高武学的崇敬：“罗罗亚·索隆的三刀流。”
此时百里淮的表情犹如迎面有大风吹来，想想了一下李山泽咬着刀柄的造型，又想了一下李山泽会不会觉得刀柄挺难啃的，幼儿用“吃”的方式探讨世界，十几岁的李山泽也保持了这等“初性善”的优良传统，她是一个连开封醒肤水都要先拿手指蘸了尝味道的人。百里淮恢复表情，转移话题：“你回不回去？待会给你订机票。”百里淮虽然这么说，但没想到要李山泽回去的理由，虽然两人合作的本次任务已经完成了，以往都会回去一趟。
“不回去，我还要上课。”
“能从利兹大学毕业吗？”百里淮不是一个热切的人，也几乎看不到生气着急的表情，他的关心总是平淡，却不会让人觉得多余，不会觉得只是礼貌的随口一说。
李山泽没有多加犹豫：“不能吧，我不会在这儿待到大学毕业，没有证也没关系，反正我早就找到工作了。”
李山泽的话没错，有些弟子会留在谛青山上做“幕后”，放一些弟子出山也是为谛青山工作。有些适龄的会送去学校念书，尽快学习同龄人的生活方式，在学校反而是实习。李山泽以前的奖学金按照成绩来评，这几年按照任务的完成来评，已经是工资，她赚的钱养活自己绰绰有余，但看上去爸爸妈妈准备养她一辈子，所以就放肆的去买衣服专辑和书，哦，还有吃的，还要出去旅游，还要去演唱会和音乐节。
百里淮不置可否：“等我把林虞近的人头拿回去，白暮会不甘心吧，要是你见他，怎么和他说这件事？”
“我不回去，只能拜托师兄你去见他了。”李山泽看着百里淮。
百里淮点点头，意思是李山泽可以口述了。
“帮我转告我最爱的师弟，死了一个林虞近，后面还有别的机会，就当把这个便宜给师姐占了吧，剩下的，是他的，而且也缺不了他。”
百里淮没有立刻答应：“真实想法？”
“哎呀，你和他这样说就行了嘛。”李山泽不耐烦了，但语气就和撒娇一样。“他不傻，明白为什么就不会说破，如果是个小傻子，那么再傻一段时间不也挺好。”
百里淮的疑惑是对的，什么先帝创业未半中道崩殂所以临终托孤，什么父王把一个国家的雏形建立却把荣誉全给儿子，李山泽举这些例子不是用来对比其他人的，而是用来学习的。李山泽会在白暮之前杀掉他们共同想杀死的人，李山泽解决得越早，以后粘在白暮手上的血或者白暮以后受的伤就会越少，这也是她觉得自己能为白辰做的事之一。她会尽全力保护白暮，留他在一个安全的环境，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只要白暮想在皇世计划中做出什么成绩，她也会把荣誉给他。
今年十九岁的李山泽已经立过遗嘱了，在她死后，湛泸会交给白暮，就像当年白辰把湛泸交给她一样。
“好。”百里淮说。
李山泽把放到后座的书包拿过来，拉开拉链，摸了摸书包里男子的头发，就像在爱抚宠物的毛，又说：“你对白辰有什么印象吗？”
“有一段时间一起上课，但交际不多，也没有共同执行过任务。”百里淮迟疑了。他的课余时间大多花在了藏书阁和练武室，生活是机械零件般的循规蹈矩，他会听到那个在谛青山同样出名的北陌派弟子的事迹，什么喜欢到处跑，成绩好，而且玩的时间也挺多，山下小镇的居民几乎都认识他。仅有一个学期的一起上理论课，百里淮习惯安静的坐在角落记笔记，白辰则很活跃，他聪明也认真，总和长老互动，到后期长老不愿意叫他回答问题了，因为他没答错过，让长老找不到反面例子。
白辰还是个下山执行任务，行动开始前有闲心和组员看场电影的家伙。百里淮欣赏白辰的自在洒脱，但并不想尝试，他后来才想起，他每一个被安排的分钟都与李山泽无关，而那个他欣赏但不准备进一步接触的男生，几乎陪伴李山泽度过大部分的童年时光。
他最初意识到这些，是站在白辰被带回的头颅前，白辰和吕檬被作为烈士供奉起来，百里淮在作为西骁派弟子代表上香后看着那两尊灵位，不由得对他们重新看待，那两个总是笑着的，看上去不会累的同龄人付出了生命，从此永远的安静下去。
在吕檬白辰牺牲后有人因为不同的原因退出了小组，但也有人因为牺牲而对这种挑战产生兴趣，出现了自荐进入小组的弟子，百里淮就是其中一个。
他想着形容白辰的词语，但这时语言贫乏不知怎么整理措辞，幸好李山泽又问：“你对林虞近有什么印象？”
“和白辰差不多，他们两人总是一起出现，林虞近不像白辰那样外向，我有时候能在藏书阁看见他，他很沉默。”百里淮说，“不过既然在藏书阁那种需要安静的地方，也不好活跃起来吧。”
百里淮也是因为白辰和林虞近才知道原来性格差异那么大的人能成为好朋友，但这样的话他说不出来，当其中一个背叛了他们共同的立场并导致另一个人的死亡，这个“好朋友”就要加很多特别的注解了。
“他经常沉默，而且不是放空的发呆，而是想着什么事，太投入，你看着他，他也不会知道的那种。”李山泽说。
“除了这个，我觉得和白辰差不多了。”百里淮不知道还能描述什么，他对于那两个男孩来说只是同门而已，甚至还不是关系稍近的人，百里淮不能再做什么评价。
“其实林虞近还有一点，他比白辰细心多了，他要是有女朋友，应该会很体贴，不会什么事都管，但什么都在他的合理安排里，然后他的女朋友也不会像吕檬一样，有时候因为白辰的粗心和小孩一样的举动而哭笑不得，也就差不多可以概括成，林虞近比白辰成熟。”
百里淮看了一眼李山泽，她仍抚摸着死去的人的头发，“你要悼念林虞近吗？”百里淮转回头去，平视着眼前的路。
“我要悼念我的......”女生停顿，摇了摇头，把林虞近的头颅扳了一个角度然后看着温和的面容。
处决时李山泽心中的恨意不知逃向何方，她想哭，但又无力哭泣，有的人的人生一开始就是残局，但是活下去，就是为了看这个残局还能有什么样的戏剧性的发展。
她没有接下去，因为不知道到底要悼念什么。
李山泽温柔的拨开额前发丝，触摸林虞近的脸颊然后举起头颅，如愿得到一个吻。她没有理会百里淮的诧异，缓缓说：“那时候陪伴我的人，终于都死了。”
越野车转了一个弯，留下路灯照耀着斯特拉福德被淋湿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