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虞近回到客厅,坐在右前方沙发上,来了客但没换什么正式一点的衣服,就像这只是同居的两个人很平常的一个时间段,不用聊什么大事,只说些闲话。
刚才进屋之前李山泽堂皇了一下,地毯看上去是新的,门口也有拖鞋,他注意到了李山泽的犹豫,只说随意,于是李山泽在门口地毯上蹭了蹭再走进去,没有弄脏蓝色地毯。看摆在门口的鞋,验证了报告消息里的他是独居,对,还没有女朋友。
而现在,如果他们是一对年轻情侣,可以穿着柔软的家居服窝在沙发里,吃些东西喝热饮,两人一起看电影,看什么呢?小清新的有《怦然心动》,法国电影《两小无猜》就别看了,李山泽看过一遍,喜欢色调画面但觉得没有正面意义,诚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但是在正常的没有极端的环境里,总以浪漫之名做出极端的事祸害别人就三观不正了。爱尔兰的《曾经》不错,歌好听,淡然的有《如晴天,似雨天》,想借电影时长在对方的肩上靠久一点可以看《海上钢琴师》,或者印度电影,印度电影总是很长,还有,不要看罗莎蒙德·派克主演的《消失的爱人》,虽然她自己看过三遍。
或者看动画电影,把皮克斯的电影排个序,一部一部看下去,他们多的是时间,偶尔看看威尔史密斯的电影,他们都喜欢。电影《黑衣人》第三部里,关在月球监狱的伯格罗多星人鲍里斯越狱了,穿越时空回到1969年杀死逮捕他的探员K,威尔史密斯扮演的探员J是唯一还对K留有记忆的人,他也穿越时空,救下探员K,还看到了自己的童年,当他回到帝国大厦,在高处看着纽约这个过分吸引人的城市,之前的惊心动魄才是过眼云烟,这时候背景音乐是Jay-Z和AliciaKeys合作的《EpireStateofMd》,柯莱蒂听到时觉得很感人,因此喜欢那部电影。
如果他们是一对年轻情侣,一定要去一次纽约,逛博物馆,去中央公园,可能巴托利家的人都对公园这种自然悠闲的地方格外青睐。
假期就待在家,一个看书另一个听歌或者做什么别的事,男生会加热牛奶,递给女孩并摸摸她的头。冰箱空了就一起去买东西,大包小包提回家,说不定还会在路上捡到一只可怜的流浪猫,养几天后再为小猫找一个合适的主人。他们是从事什么工作的?女孩可能因为精通中英法三国语言当了翻译,不喜欢在外面跑的话应该会在家里翻译文学或者影视作品,喜欢唱歌,可能当了老师可能是一个自由自在的音乐人,做一些deo卖出去,可能开了一家古董店,兴致来了就和客人讲发生在古董身上的或真或假的故事。
男生呢?抛开曾经是谛青山弟子的身份,他擅长什么,或者理想是什么?李山泽从来不知道他的理想是什么,如果能穿越到他被谛青山长老发现之前,在他知道这个世界之前,问十一岁的他梦想是什么,小男孩一定会觉得这个姐姐好奇怪对吧。
冬天时女生睡在柔软的圆**,男生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柔声把她叫醒,要她看看窗外,因为外面下起了她期待的大雪。或者在位于欧洲北部某个城市的房子里,她可以坐在壁炉旁写东西,有灵感了写诗词都行,等他做好晚饭,厨艺不精的她尝试熬汤,他去拿汤勺尝味道,或者晴天又不是太冷的时候,他们在天台的沙发上晒太阳,晚上两人看着夜空分辨星座,谈论着冰河时期是什么模样。
阿奎那闲来无事也画简笔漫画,而就靠琐碎的时间还出了画册。
柯莱蒂要阿奎那给她设计漫画形象,成品是一个瘦长的女孩,圆脸,刚遮住脖子的短发,发尾带着小卷,齐刘海,喜欢戴圆框眼镜,独居,喜欢把各种珠子串起来挂在墙上做装饰。原来在他眼里柯莱蒂还是很可爱的。
漫画里的柯莱蒂喜欢穿圆领的衣服,纯色毛衣,带水果印花图案的T恤,还有囚犯们都说好的条纹衫,喜欢宽松的裤子,还有卡通袜子,图案从小猫小狗到乔巴灰太狼到蜘蛛侠绿巨人。她一个人住在一套公寓里,没有什么朋友,或者说她朋友只是工作的店里的同事和老顾客,也不认识房东,因为没有房东,这个可爱又太年轻的女孩几年前买下了这套位于富豪地块的大房子,又花了十几万在地下停车场买了一个车位,用来放自行车,应该有人好奇她是多么年少有为或者出身富贵又多低调,但似乎高层公寓楼邻里之间互不感兴趣才是社会的主旋律,她只认识一个住在她楼下的邻居。
漫画里的柯莱蒂不工作就基本呆在家里,晴天白天很少出门,太阳落山了就换好衣服带着宠物出门散步,今天走计划中的某条路,过几天走另外一条,看周围有没有新开的店以及常去的甜品店有没有新品。在家没事就打扫卫生,因为喜欢在地板上打滚,真的是一根落发都受不了,当然,这只是开玩笑,漫画里的柯莱蒂不会自然落发。
她喜欢躺在地上对自家的宠物说话,喜欢钻到床下睡觉,养了一只叫忘川的白毛猫,还一直想养一只纯黑的小狗,起名叫奈何,听店里一个小姐姐说她老家奶奶养的狗生了几只小狗,想送人,可以去看看。
嗯,这就是阿奎那漫画中的柯莱蒂的画风。
李山泽想象过这样类似的场景,一幅幅平常的画面,若真的画在纸上,应该是厚重浓郁的,她有一本名为《微光世界》的画册,整体色彩暗淡,但却不让人觉得抑郁。还没来得及把最早的手稿润色装订,十三岁时这些画面破碎了,被砍下白辰头颅的那一刀破碎,被打穿吕檬身体的子弹破碎,被溺死李山泽的河水破碎。
她从小到大存着很多秘密只想告诉他,而现在他成了一个秘密,她原本的喜欢可能波澜不惊的上升成为爱,而一个曾经只要站在面前就会让她觉得看见光的人成了叛徒,原本的喜欢要多厚颜无耻才能坚持到现在?
林虞近仔细端详着李山泽,很久不见。
眼神还是那么温和,他看上去还是和六年前一样那么温柔,无论是那张脸还是由内而外的气息。这让李山泽疑惑甚至不甘心:一个人是如何在做了那样罪恶的事后还能保持和以前一样的眼神?神一般的,大无畏啊。
“六年,差别很大吗?”李山泽先说话了。
“长高了。”他认真的看着女孩的脸,问到:“没睡好?还是生病了?”
客厅里大灯没开,几个立式台灯和壁炉的火提供光亮还有温暖,李山泽没化妆,黑眼圈也是毫不遮掩。
“没睡好。”李山泽说。她把茶杯放到茶几上,他注意到茶杯里的水还是和他离开前那样多。
林虞近在思考了这句话之后才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
哎呀,笑也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呢,李山泽不知是该生气还是难过,而最后,她还是靠清修得来的好耐心压下愤愤不平。换了一个姿势靠在沙发上,这样她就变得懒洋洋的,“都有很多问题吧,不如你问一个我问一个?我想先问。”
“嗯。”他点了点头。
“你这几年去了哪些地方,其实不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但我太好奇了。”
“离开谛青山后去了西安,李屏玚死后李世民建造十二疑冢,以此迷惑她残余的支持者,十二疑冢无一是她真正的坟墓,但李世民还是将她葬在长安,我去西安参观了那座丧失法力的塔,之后大致向西,到了其他信仰的地方,柏林,哥本哈根,然后我来到英国,还没有计划下一个目的地。”
你不需要下一个目的地了,女生想。
“你呢?”他问。
“进了南惟派高阶弟子的位列,但因为一些无法突破的障,按实力排名估计还是得排去中阶,之后的重心放到北陌课程上,下山后在社会读高中,花了几年学习他们的生活。”李山泽看着茶几上的火炉,问:“茶凉了,换一杯?”
林虞近重新拿了两个空茶杯,斟上,加了点糖,李山泽喝了一口然后左顾右盼,抓起一只抱枕抱着。
“还以为你会怀疑我下毒。”林虞近说,语气却是和内容包含的剑拔弩张不一样的随意。
六年不见,甚是想念,应该把流逝的时间补偿回来,抓紧每分每秒好好的看他才对,李山泽这样想的时候心中满是嘲讽,都快要克制不住的嘲笑自己了,于是转移视线观察客厅的陈设,男子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她。
屋里很安静,壁炉里偶尔传出轻微爆裂声,十一月,有炉火有茶,六年未见的故友在温暖的房子里聊天,李山泽更应该穿着随意,裹着毛毯窝在沙发里,即使就算这样也为装不出她所期望的舒适来。
李山泽想问他问题,但是太多的话堵在心口反而变得不知如何开口。她说:“莱昂纳多说你已经退出了。”
林虞近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就好像知道她这番话一定没有说完。
“可是我不相信他。”
林虞近说:“怀疑是对敌人基本的尊重。”
“早就听你教导过。”她低头看右手手指,翻过来看了一眼掌心,说:“还记得百里淮吧?”
“西骁派弟子,你血缘关系上的堂哥。”
李山泽说:“外面不知道怎么传的,反正谛青山的报告里都说百里淮杀掉了莱昂纳多,而我是辅助,实际上。”李山泽没有说下去,抬头看着他,就等着他接下去说出她的功绩。
“是你杀的?”
“是的。”她喝茶,然后说:“之前是一个组调查验证,在找到莱昂纳多·斯尼德克尔后我和百里淮得到授权,作为最后一环抓捕他,带回山上审问以得到斯尼德克尔家族的线索。”
“丙级。”林虞近说,他当然记得丙级任务的要求,“不能杀死目标人。”
“百里淮放任我杀了莱昂纳多,即使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处罚。我向师父报告实情,但面向谛青山要有一个交代,交代就是以百里淮的能力无法活捉莱昂纳多,所以是百里淮杀了他,他承担了责任。我也得到处罚,一起被解除一定时间的高阶弟子特权,上交武器。之后他经常呆在藏书阁,自己研究,解禁后拿出了期间的研究成果。”说到“研究成果”的时候李山泽笑了笑,抿了一口茶。“有一次我和他聊天,他说,带回莱昂纳多还不如给我杀掉。太中规中矩的百里淮,觉得偶尔走岔路也没关系。”
“莱昂纳多,”林虞近念了一遍名字,他一直在疑惑那个人的死亡,“他的弱点是什么?”
“我不知道。”李山泽的笑得爽朗也带着嘲讽,满是自信和轻蔑。这个笑让他感觉她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小孩了,但又怎么能还是当年的小孩?
“我直接去他住的地方找他,可能是我做了充足的准备,还有百里淮在一边,我用千转龙嘶杀了莱昂纳多,这样他死前受过的痛苦就比白辰多很多了,你想想,白辰身上都没有很多伤口,主要是被砍了头,一刀致命,和看着自己皮肉一层层被削掉相比呢?”李山泽盯着林虞近,她的眼睛好像明亮了一些。
提到白辰的死,林虞近沉默了。
李山泽试图在他脸上看到到任何的,哪怕一丁点的情绪变化,但又怕自己的情绪会先不争气的爆发,林虞近没有表情,眼神也透露不出秘密,一会儿后他说:“你那时就已经学会了千转龙嘶。”
“你学会的时候才十四岁,在进谛青山三年后就能受教并学会,我五岁上山,十四岁才接触,还是钟长老放水降低了资格教的,学了一年,不过有决心的时候学什么都放弃不来。”
林虞近顿了顿,说:“很不错。”
“谢谢夸奖,师兄你很少会夸奖谁的。”
“我不太记得了。”
对于他说的话,李山泽没有回应。
“师父还好吗?”林虞近终于问出他所在意的人的问题。
李山泽说:“钟长老还好,现在带的几名弟子里有白辰的弟弟,对了师兄,你想不想知道一下袁薇的情况?”
袁薇是北陌派弟子,比林虞近小两岁,不是同一个师父,但师承一名很有资历的长老。那个外向又热烈的女孩总喜欢跟在林虞近身边叫他师兄,对他的喜欢表现得人尽皆知。他并没有想提这个人,因为对他来说那个女孩太无关紧要了,就和曾经喜欢他的那些普通女孩一样,他甚至惊讶于自己居然还记得袁薇这个名字。
李山泽猜他估计在想袁薇是谁,她看着壁炉里的火,不等回应便说:“你们都走掉的那年高阶弟子位置空缺,空了就要选新的,中阶选高阶,低阶里选中阶,我和袁薇成了比武对手,她输了,第二天她自杀,是自焚,发现得早,至少火被扑灭没烧到别的地方去,我那时候在悬泉瀑布,没看到现场,听一个师姐说她的尸体还没被烧完,成了焦黑的一大块,”李山泽神色漠然,“还能看出人形和脖子上的项链。”
林虞近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因为这种程度的惊讶已经不够激起心中的波澜,就在他想要说什么时候,李山泽说:“袁薇那场比武违规,她在剑上涂了一些药,我发现了,然后挑了她的手筋,不过这也是我被罚去悬泉瀑布反思的原因。”
“举手向裁判人员报告换成了自己裁决,从那之后你都是如此?”
“不,那时候我年纪小,脾气不好。”李山泽直视林虞近的眼睛,说这话时嘴角微微带笑,眼睛越发明亮,“袁薇并不知道你还活着,而且还活得好好的,我想她把你的消失当成了我的过错,毕竟她是预备进入保护小组的成员,也知道那些不言而喻的原因,白辰和吕檬死后,有两个正式组员退出了,一个是深感无力看不到希望,一个是袁薇那样,恐慌和恨意一起产生,然后他们都服药洗掉了记忆,保守了秘密。”
“白辰和吕檬的家人呢?”
“白家大概节哀顺变了吧,弟弟白暮很快就上了山,这样说来,我倒想知道莱昂纳多的家人的事。”
“斯尼德克尔家族的立场是杀死唐朝平阳公主的灵童,阻止罪恶滋长,他们是正义的一方。”
“正义?对,他们是正义的,谛青山也是正义的,正义总有不同的表现方式。”
“出发点是相同的,以正义的名义,控制这个灵魂,”林虞近看着师妹,作为北陌派的弟子,辅修的科目也与南惟派所长的阴阳术不相关,他不是阴阳师不懂这方面,这时却希望看与她相关的任何玄秘的东西。
“你觉得斯尼德克尔家族的方式更为有效。”李山泽说得很慢,这句话很可怕,这是白辰和吕檬死亡的原因。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谛青山保护灵童,斯尼德克尔的立场意见更为彻底,他们不相信已有恶化前科的现任灵童会扭转那么多任灵童都不曾改变的局势,于是得知现任灵童的消息就立刻派人来解决,而谛青山的弟子林虞近,站到了斯尼德克尔的立场上。
“是的,我一直这么觉得,现在也不后悔。”林虞近的语气坚定,他以正义为名,如今却似乎没有杀死眼前这个人的打算。
不知道是什么阻拦了他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