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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贤一灯(2 / 2)

“我已经输了!”

安房守咕哝着,心里还是有些疑惑,他望着武藏问道:“我从犬子新藏和泽庵大人那里,了解到你的为人,邀你来此一聚。不过,很是失礼啊,我还想了解了解你的习武水平,觉得与其谈话时聊起这个,还不如先来个试探。与刚好来这里做客的另一位客人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让他躲在那个黑暗长廊的空地附近,拿刀等你。”

安房守终于面带愧色地将试探武藏的原委讲了出来,同时表达了歉意。

“……可是,我特意多次诱你从这边过来,你那个时候为什么后退了几步,沿庭院的墙边绕了过来?……很不明白。”

安房守盯着武藏的脸,似乎要看出答案一般。

……

武藏只是唇边溢着笑容,什么都没说。

泽庵道:“哎呀,安房守大人。这就是兵学家的你和剑客武藏的差别。”

“哦?那差别是……”

“以智为本的兵学和以心为髓的剑法之道,是不同的。从兵学之理来看,一般这样引诱对方,对方是会过来的。可是剑法的心机是,在肉眼、肌体感知前,预先洞悉,防患于未然。”

“所谓心机是……”

“禅机。”

“……那么,泽庵也了解此事吧?”

“不是太清楚。”

“不管怎么说,真是抱歉啊。常人感觉到杀气的话,不是慌神,就是想凭借自己那颇有自信的技艺一探究竟。没想到你会返回几步在庭院口换上木屐。”

……

武藏认为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并没有把他的赞许放在心上,反倒是觉得因为主人的谋划,一直等在外面,不得而进的人比较可怜,便对着外面说道:“快请但马守大人入席吧!”

“咦?”

不只是安房守,连泽庵都大吃一惊。

“你怎么知道是但马守大人?”

武藏一边给但马守让出上座,一边说:“虽然那儿比较暗,可是从墙壁阴暗处传来明晃晃的剑气,通过那剑气和这里的在座人员,我推测出定是但马守大人。”

“嗯,真是明察啊!”

安房守点头感叹,泽庵向外面喊道:“不错,就是但马守大人。那个躲在暗处的人,你已经暴露了。过来吧!”

那边传来了爽朗的笑声。柳生宗矩走了过来,他和武藏是初次见面。

武藏虽然在此之前已经让出壁龛处的上座,退居下座,可是但马守却没有过去坐,而是径直走到武藏面前,向他打招呼。

“我是右卫门宗矩,很高兴相识!”

武藏道:“初次见面。我是作州的流浪武士,宫本武藏。今后拜托多指教了!”

“前段时间,家臣木村助九郎曾向我提过你,只是不凑巧,恰逢家乡父亲病重。”

“石舟斋大人现在怎么样了?”

“也是到年纪了,总是……”

但马守不再说下去,转而说:“我通过父亲的信,还有泽庵先生了解了许多关于你的事。特别是对你刚刚的判断力深感钦佩。虽然有些不成体统,可以说,这次算是一场我所期待已久的比试了。请你不要介意!”

但马守温厚地礼遇穿着上稍显穷酸的武藏。武藏动容,但马守果然名不虚传,是个聪明的高手。

“真是不敢当,在下诚惶诚恐。”

武藏低下身子答道。

但马守领饷一万石,也位列诸侯,从家世上来说,自天庆年间便是闻名于世的柳生庄的豪族了,而且又是将军家的老师。武藏则只是一介草民。

因此,在当时的观念中,武藏与他身份地位相差悬殊,是无法与他同席而语的。不过,还好有旗本兵学家安房守、僧人泽庵在场,大家都没有过多顾忌所谓的阶层,气氛融洽,武藏也就稍许安心了。

觥筹交错。

谈笑风生。

这里没有阶级、年龄之分。

武藏认为这并不是因为对自己的特殊待遇,而是“道”之德使然,因为大家的交往是尊崇“道”义的,所以才没那些世间所谓的差别。

“对了——”

泽庵想起了什么,放下杯子,问武藏:“阿通怎么样了?……最近?”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武藏登时红了脸。

“是啊,怎么样了呢,在那之后完全……”

“完全杳无音信吗?”

“是啊!”

“真是可怜啊。也不能总这样,你也……”

但马守突然道:“阿通是那个在柳生谷的父亲那里待过的女子吗?”

“是的。”泽庵代为回答。

“要是这样的话,现在正和侄子兵库一同往家乡赶呢。她去帮忙护理家父。”宗矩说。

“她和武藏是旧相识吗?”

但马守感到有些吃惊。

泽庵笑道:“不仅仅是旧相识啊。哈哈哈哈——”

虽有兵学家在,却不说兵学之事。有禅僧在,却不提禅理。而但马守、武藏虽都是剑道之人,更是只字不提御剑之术。

“武藏有些难为情了。”泽庵戏谑道。

借着大家提到阿通的机会,泽庵讲起了阿通的出身、与武藏的关系之类的事情。

“这两个人的事情总有一天是要有个了结的,拙僧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拜托两位多多帮忙啊!”

泽庵的口气就像是在和但马守、安房守拐弯抹角地商量武藏的终身大事一样。

聊到其他事情的时候,但马守也借机说:“武藏也到成家的年纪了。”

安房守附和着:“习武修行是一方面,也该成家了。况且你的技艺已经磨炼得够精湛了。”并委婉地劝武藏以后考虑长久留居江户。

按但马守的考虑,等事情过去了,要将阿通从柳生谷接回来,这样武藏就可以有个家了,再加上柳生、小野两家,以后可以形成一个三足鼎立的剑宗,让剑道在这个新都府迎来隆盛期。

泽庵和安房守的想法也大致和但马守相同。

特别是安房守,为报武藏对儿子新藏的救助之恩,想着一定推举武藏,让他获得将军家的教师职。

在让新藏接武藏之前,安房守就和但马守商量过这件事了。

虽然当时没能定下来这件事,不过试探过武藏的但马守心里应该已经有数,再加上泽庵对武藏出身、秉性、武艺的担保,应该是问题不大。

可是,向将军家推举的教师,必须位列旗本。这是三河以来的规矩,德川家如今虽也有了新规,但按新规招进来的人,总是受人歧视,最近因此引发了不少问题——这是武藏目前要面临的最大难关。

不过,好在有泽庵的称赞,两人的推举,应该没问题。

还有一个可想而知的难题就是家世。

虽然有说法说武藏的远祖是赤松一族,平田将监的末裔,却无确凿证据,和德川家也没什么渊源——有的话,恐怕也是武藏作为一名无名武士,在关原之战中手持长枪与德川为敌的渊源。

但是关原之战以后,地方的流浪武士也有不少被聘用的。论家世,像小野治郎右卫门,原本只是隐居于伊势松坂的北田家的一名流浪武士,因出类拔萃,最终当选为将军家的教师。因此,上面的这些顾虑也可能不会构成什么威胁。

“不管怎么说,推举一下试试看。最关键的是你的意思。”

泽庵最后问武藏道。

“我的事情真是让大家费心了。我还是觉得自己尚未成熟到可担当大任。”

听武藏这么一说,泽庵直率地说:“哪里哪里,我们认为你可以才推举你的。你难道不想成家,不想给阿通一个归宿吗?”

阿通怎么办呢?被这样一问,武藏不禁有些自责。

她对武藏和泽庵都说过:“纵然是不幸,我也坚持自己的心意。”

可是一个男人的责任心怎能任她不幸。

女人动心后,不论结果好坏,似乎世间都认为起主导作用的是男人。

武藏决不想推脱责任,他心中有着强烈的责任感。她深爱着武藏,武藏也深知,恋情的罪孽是要两个人承担的。

如今面临着“她怎么办”的问题,武藏实在是还没有确切的答案。

根本在于武藏内心里还认为现在组建家庭为时尚早。

他还不想有什么事情来破坏他对剑道愈来愈深的真挚追求。

武藏自法典之原的开垦以来,对剑的看法发生了很大的改变,甚至在背离传统,探求新的剑术之道。

武藏认为与其在将军家执教,不如引领百姓开拓治国之道。

以前人们将征服之剑、杀人之剑发挥到了极致。

武藏自从热衷开垦土地以来,一直在追求剑道的更高境界。

研习、守护、磨炼,如果这是人终生抱有的剑道的话,能否在此基础上悟出治世安民的道理呢?

从今以后,武藏将不再只单纯追求剑术。

他让伊织拿着信拜访但马守,并不是因为曾经的那种为了证明自己能够打败柳生的大宗而向石舟斋挑战的肤浅霸气。

现在,比起在将军家做教师,武藏更希望参与政事,哪怕只在一个小藩也行。希望能够布施更加合理的政令。

会被嘲笑的吧?

大体上,剑术者听到他的抱负后,都会说:“真是妄想啊!”

或是说:“天真的家伙!”

一笑置之。熟悉他的人则会惋惜地说:“与政治有染的人,大体都会堕落。纯洁的剑术追求也会被污染。”

武藏知道,如果对面前这三个人说出自己的真正理想的话,他们应该也会说出类似的话。

于是,武藏以尚未成熟为由,几度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行了,就这样决定了。”

泽庵轻松地说道。

安房守也说:“总之,我们会尽力的,就交给我们吧!”

夜深了。

酒兴还没尽,烛光却摇曳不定了。北条新藏进来剪灯芯时,听到了大概意思,也跟着附和道:“这确实是件好事。如果大家的推举顺利通过的话,对武道,对武藏大人都是件好事。到时我们再设宴,举杯同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