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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贤一灯(1 / 2)

这时,远远传来神乐笛的声音。可能是有什么夜间祭祀,篝火的火花映得森林的一角微微发红。

就是骑马都要费些时间,牵着马一路跟到牛込地区的北条新藏一定走得很疲惫。

“就是这里。”

赤城坡下。

坡的一边是宏大的赤城神社,隔着坡道的另一边便是丝毫不逊于神社的被土墙围起的府邸。

武藏在土豪式的门口下了马。

“辛苦你了。”

武藏将缰绳交给新藏。

门是打开的。

马蹄声一响起,早已等在院内的侍卫赶紧秉烛迎来。

“回来啦!”

侍卫将马接过来,对武藏说:“我给您领路。”

然后,带着武藏和新藏绕过一棵棵树木来到大玄关。

左右两边的台阶板上已经摆上了蜡烛,安房守的仆人们低头行礼。

“恭候多时了,您快请。”

“打扰了。”

武藏跟着侍卫走上阶梯。

这座宅子的建造风格很独特。从阶梯到阶梯,一直向上。应该是依附着赤城坡的山崖,层层叠加搭建的房屋吧。

“您稍候——”

将武藏引到房间内的侍卫退了出去。武藏注意到这个房间所处的地势已经很高了。向下可以看到江户城北边的护城河及包围城墙的丘陵、森林。想必白天一定能够眺望到更多景色。

……

灯旁的隔扇被悄悄拉开了。

美丽的年轻女仆盈盈上前,奉上点心、茶、烟草等款待物品后,又无声退出去了。

那艳丽的裙带如同从墙壁里来,又被墙壁吸了进去一般,剩下的只有淡淡的香气。这使得武藏想起了被自己忘记了的“女人”。

过了一会儿,带着侍童的主人过来了,是新藏的父亲安房守氏胜。见到武藏,显得非常亲昵,熟不拘礼的样子——可能因为见武藏和自己的孩子是同辈人,也就将他看作孩子对待了。

“呀——来了啊!”

略去客套的礼节,安房守武将般地盘腿坐在了侍童准备的草席上,

“听说你救了我这个浑小子新藏。本来想过去向你道谢,现在反而请你到这里来了,抱歉啊!”

说着,安房守将双手叠放在扇子上,稍稍低了低头。

“哪里哪里!”

武藏也轻轻点头示意。安房守的前边三颗牙齿已经掉了,皮肤却散发着不似老人的光泽。两鬓斑白,左右生着浓密的胡须,这胡须刚好巧妙地将因缺少牙齿而显得干瘪起皱的嘴唇挡住了。

看起来该是位多子多福的老人,让年轻人有种很亲切的感觉。

武藏自己也不再那么拘束。

“从您儿子那里听说,我的一位旧相识在贵府做客。是谁呢?”

“马上就让你见见。”

安房守徐徐地说。

“是你非常熟悉的朋友,碰巧他们两个也互相认识。”

“这么说来,是有两位客人吗?”

“都是跟我关系非常好的朋友,昨天在城内偶然遇到的。他们来我这里小坐时,刚好碰上新藏要出门拜访你——一位客人突然说,许久未见到你了,想见见你。另一位也跟着说想见你一面。”

安房守只顾着说事情的始末了,最后也未言明客人到底有几人。

可是,武藏却已大体了然于心了。笑着试探着问:“我知道了。是宗彭泽庵大人吧?”

“呀,猜对了。”

安房守拍着膝盖说道。

“还真猜对了。昨天我在城内遇到的正是泽庵。很怀念他吧?”

“确实是很久没见到他了!”

就是根据这一点,猜到其中一位客人是泽庵的。可是另外一位是谁呢,还没有头绪。

安房守起身带路。

“这边请——”

到了外面以后,来到一座短阶梯前,向上攀登便是很长的迂回长廊。

走着走着原本在前面带路的安房守突然不见了。不论是迂回曲折的长廊还是阶梯,都非常暗,可能是不熟悉这里的武藏一时没跟上。纵然是这样,这个老人也太急脾气了。

……

武藏停住了脚步,对面有间房亮着灯,安房守在里边叫着武藏。

“这里——”

“嗯——”

武藏虽然回答了他,却依旧没有向前迈出一步。

从武藏现在站的地方到亮着灯的房间,要经过约九尺的黑暗地带,武藏总感觉那黑暗地带里有什么让人不快的东西。

“怎么还在那里?——武藏,在这里呢,快点过来。”

安房守又叫道。

“……好的。”

武藏不得不这样回答。不过,他还是止步不前。

悄悄地掉转脚步退回十几步后,看到有一个通向庭院边的洗涮处。那里的放鞋石板上放着木屐,武藏穿上了那木屐,然后沿着庭院边走到安房守所在的那间房内。

“……啊,从那儿过来了。”

安房守一副被人抢了先机的面孔,向房间门口扭头望去。武藏毫不在意的样子。

“……嘿!”

武藏看到房间内迎面坐着的泽庵,满心欢喜。

“嘿——”

泽庵也惊喜地睁大眼睛,起身相迎。

“武藏吗?”

泽庵激动地不停地说:“好久不见,真想念你啊。”

久未见面的两个人,一时像看不够对方一样,相对良久。

而且,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武藏感觉恍若在梦中一般。

“我先来说一下在那之后的事情吧!”

泽庵先开了口。

这个泽庵一直都是只穿粗布僧衣,从未见织花锦缎、珠宝配饰上身。这次相见,他的穿着打扮也不例外,只是总觉得他言谈举止上仿佛与从前不太一样,温润多了。

武藏原本生于旷野之上,就是一个乡下人,经过多年的磨炼已经温厚许多。泽庵也是,风采更胜当年,对禅学的领悟似乎也更深了。

泽庵已年近四十,与武藏相差十一岁。

“之前,是在京都分别的吧——以后似乎就再没能见面。那时,我母亲病笃,我回但马了。”

接着,泽庵讲述了自己的经历:“我为母亲服丧一年后,就出门云游了。先寄身于泉州堺的南宗寺,然后参拜了大德寺,还和光广卿不问世事地赋歌、品茶,过了些逍遥日子。不知不觉几年光景就过去了,近来,与下行的岸和田的城主、小出右京进同行至江户,来看一下江户的开发状况!”

“嚯,那么,最近才来的江户吗?”

“我曾在大德寺见过两次右大臣家(秀忠),也经常去拜谒大御所。不过,这次到江户还是第一次——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呢?”

“我也是这个夏初才来的。”

“不过,你在关东也很有名了啊!”

武藏陡然感觉羞愧难当,低下了头。

“都是些坏名声。”

泽庵盯着武藏看,想起了他更名为宫本武藏前的样子。

“在你这个年纪,就早早地享有美名,未必是件好事……恶名也没关系。只要不是不忠、不义、叛徒——这样的恶名就行。”

泽庵说道:“讲讲你之后的习武修行,还有现在的状况吧?”

武藏大致说了一下近年来的经历:“现在依旧觉得自己不成熟、未达悟道,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真正进入境界——甚至觉得愈走愈远,仿佛进了绵绵无尽头的深山。”

“嗯——谁都是在这样的经历中成长的。”

泽庵叹息着,同时也欣慰地说:“若是还未到三十,就放言自己已经知道何谓‘道’的话,那他的人生也将止步不前了。即使是早生十年的拙僧,现在也还不能游刃有余地与人论禅说道。世间的人却喜欢抓住我这个烦恼大师听法、求教。你没被世人纠缠,比我好多了。法门之人最怕的就是,别人动不动就把你当作活佛般拜着。”

正当两个人说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饭食、酒水等已经被端上来了。

“……哦,对了对了。安房守大人,你是主人,还不把另一位客人介绍给武藏!”

泽庵想起了另一位客人。

饭食是四人份的。而现在只有泽庵、安房守、武藏三个人。

另一位客人到底是谁?

武藏其实已经明白了,不过他不露声色。

泽庵一催促,安房守稍有些慌了,犹犹豫豫地说道:“要去叫吗?”

然后,望着武藏,别有意味地解释道:“我们的谋划似乎被你看破了。我出的这个点子,看来不太高明啊,真是没面子。”

泽庵笑道:“正因为被戳穿了,才更要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只是一个助兴的小插曲,不能因为是北条流的宗家,就连这点面子都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