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师傅”
伊织追了过去。
近秋了,武藏野的草比伊织还高。
“快点——”
武藏时不时地回过头,等待游走在草丛中的雏鸟般的伊织。
“虽然还有路,但是有些不知该怎么走了。”
“不愧是横亘十郡的武藏野草原,真是宽广啊!”
“要去哪里啊?”
“找一个住起来舒适的地方。”
“要住在这儿吗?”
“挺好的吧!”
……
伊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望着和原野同样宽广的天空。
“是啊,怎么样呢?”
“到了秋天,这里的天空将会很澄碧,这里的原野将会充满晶莹美丽的露水……只这样一想,心里就会充满安和宁静。”
“看来师傅还是不喜欢町里啊!”
“也不是,在人群中自然有人群中的乐趣,可是,像那个样子,诽谤我的牌子被竖得满街都是,我武藏再怎么脸皮厚,也没法在那里再待下去了吧!”
“所以逃到这里来了。”
“嗯——”
“真是窝心啊!”
“怎么说这种话?”
“师傅您看您,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说您的不是,我都觉得窝心。”
“没办法。”
“不是没办法。您应该教训一下那些说您坏话的家伙。然后立牌子写上‘有不服的出来’。”
“没必要进行那种无谓的争吵。”
“可是,就凭师傅您,那些小混混儿不管谁站出来,您都不会输的呀!”
“我觉得会输的。”
“为什么?”
“会输给众人的。打败十个对手,会增加百个敌人,追打百个敌人的时候,又会产生上千的敌人。怎能敌得过呢?”
“那就一辈子让别人耻笑吗?”
“我在名声问题上,也是有洁癖的。我也不想对不起祖先。可是,如何成为不被人耻笑的人呢……我来武藏野正是为了避开污名,反省自己。”
“再怎么走,也不能住在这样的地方吧。若能住的话,怎会看不到百姓……看来我们得去寺院里过夜了。”
“那也行,我们还可以在有树的地方伐几棵树,铺上竹子、茅草住下来。”
“又像在法典之原时那样?”
“不是,这次我们不做农民了。我们每天坐禅吧。伊织,你要好好读书、练剑。”
他们通过甲州口的休息站——柏木村进入的这片旷野。从十二所权现之丘,下了十贯坡这个灌木丛密布的坡道后,眼前基本上就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了。羊肠小道在夏草的波涛中若隐若现。
走着走着,终于找到一个像扣在地上的斗笠一般的小松丘。武藏看过地形后,对伊织说:“伊织,我们就住在这里!”
所到之处皆有天地,所到之处皆有生活。两个人建造栖身之所似乎比鸟儿筑巢还简单。伊织以自己做日工为借口借来了斧头、锯等工具。
二
这个不能算是草庵,也不仅仅是小屋,在短短数日之间,他们建起了一栋奇特的“建筑物”。
“远古时代曾有过这样的房子吧!”
武藏站在外面独自欣赏着。
它是用木皮、竹子、茅草和板子做成的。柱子用的是附近的圆木。
屋中的墙壁、小隔扇等是用刚刚被扔掉的废纸做成的,这样的废纸看起来非常珍贵,散发着文化的气息,也将房子从远古时代拉了回来。
伊织朗朗的读书声从灯芯草帘子的后面传来。虽说到了秋天,蝉鸣声依旧不减夏天,不过,伊织的声音更加强大。
“伊织——”
“在——”
回答“在”时,伊织已经屈膝跪在武藏的脚边了。
这是最近对伊织进行严格教育的成果。
以前并没有如此教育过城太郎。那时的武藏认为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
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可是,随着年纪的增长,他的想法也发生了些变化。
人的本性中,有可以任其发展的好的方面,也有不能坐视不理的不好的方面。
建造草庵,伐木砍草时,往往会发现,有益的植物,有时会因稗草、灌木的疯长,萎靡不振。
应仁之乱时的局面就如同文字记载般混乱。信长排除异己,秀吉进行统率治理,家康大兴土木。可是关西地区仍然充满稍有不慎便可燎原的星星之火。
不过,这种混乱如麻的局面总有好转的时候吧。因为人们已经懂得抑制自己的野性。武藏反观自己的所到之处,天下到底是真正属于德川家,还是重归丰臣,人们心中已有定论。
大家都期待着由混乱到治理、由破坏到建设。也就是说,无形之中,下个时期的文化已经如潮水般渐渐涌入人们心头了。
“出生得太晚了。”
武藏叹道。
若早出生二十年,不,十年,说不定都能赶得上。
他想到自己出生时已是天正十年的小牧合战之时了。十七岁时发生关原之战。野性横行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想来,妄想拿着一支长枪从乡下冲出,闯出一番天地的想法实在太幼稚了,完全是不知世事变迁的井底之蛙的想法。
很快,时势发展得如急流般迅速。太合秀吉的出人头地,让无数青年热血沸腾,可是当时太合秀吉的发迹路线已不再行得通了。
武藏为了教育好伊织,不得不细细把握时宜。和城太郎不同,武藏决定严格教育伊织,让他能做个合格的新时代武士。
“师傅,有什么事吗?”
“太阳已经要落山了。我们照常练剑吧,把你的木剑拿过来。”
“是——”
伊织拿过来两把木剑,放在武藏面前。
“拜托您了!”
伊织很有礼貌地低下了头。
三
武藏的木剑比较长。
伊织的木剑比较短。
师徒二人举剑相互对峙。
……
出没于武藏野草原边际的残阳,此时在地平线处洒下最后的余晖。草庵后面的杉树林已经完全暗沉下去了。伴随着夜蝉的叫声,细月悄悄爬上了枝头。
……
因为是练习,伊织在比画的同时模仿着武藏的姿势。在武藏的鼓励下,伊织也想大展拳脚,可是就是感觉身体不受自己支配。
……
“眼睛。”武藏说。
伊织瞪大了眼睛。武藏依然说:“看眼睛……好好看我的眼睛。”
……
伊织拼命地看武藏的眼睛。
可是,伊织每当看武藏的眼睛时,都会被武藏的目光所慑服。
伊织壮着胆,不移开目光,虽然有些失神,脑袋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不仅仅是脑袋,四肢都有些麻木。
“眼睛!”
武藏又提醒道。
伊织的目光终于还是涣散了。
听到武藏的再次提醒,伊织一个激灵,一时忘了手里还握着木剑。这把木剑就像有百斤重的铁棒,让他渐渐抬不起。
……
“眼睛。眼睛。”
武藏边说边向前吸引伊织的注意力。
伊织则步步后退,武藏到目前为止已经斥责过他几十次,让他不要轻易后退。伊织也想学着武藏,向前迈步,可是一看武藏的眼睛,就连脚趾都失去了前进的勇气。
后退被骂,想前进又没勇气,伊织的身体火辣辣的,就像被抓在手里的蝉一样发着热。
这时——
(拼了!)
伊织幼小的心里冒出一股火花。
武藏有所察觉后,马上趁机激励他。
“来啊——”
说着,武藏就像躲闪的鱼儿般,沉下肩膀,向后退了两步。
伊织“啊”的一声,飞蹿过去。武藏已经不在那里了。伊织转身一看,武藏移到了刚刚自己站的地方。
结果,又回到了最初两个人对峙时的姿势。
……
不知不觉中,草丛沾上了湿淋淋的夜露。弯眉般的月牙也悄悄离开了杉树林,随着风起风落,虫鸣阵阵。有些秋草,白天很难见到开花,此时也装点好了,跳霓裳羽衣舞般随风摇曳。
……
“行了,就到这儿吧!”
武藏放下了木剑,将它递到了伊织的手上。伊织在接剑的同时,突然注意到后面的山林附近好像有人走过来。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