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沿着丹波街道,向北跑了五百多米,从街道右侧的树林里穿了过去。一片笼罩在初春暖阳中的静谧草原,出现在他们面前。
原本自在歌唱的斑鸫、伯劳鸟被吓得四散飞走。民八发狂一样跑进草丛,直到一处馒头形的古冢旁才停下脚步。
“小师傅!小师傅!”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喊着。
“啊?”
“啊!哎呀!”
“真是小师傅!”
随后赶到的人看到眼前的景象,都僵在了那里。只见草丛中,趴着一个武士,身穿蓝花染和服,肩膀到后背用皮绳系着十字结,额头上系着一个吸汗的白布条。
“小师傅!”
“清十郎师傅!”
“请您振作一点!”
“是我们哪!”
“我们是您的弟子呀!”
清十郎的颈骨好像断了,被众人抱起之后,头依然无力地垂着。
他头上的白布条,一滴血迹也没有。此外,他上身的衣袖、下身的和服裤子,乃至附近的草丛也没看到一丝血迹。但从清十郎的面部表情可知,他已是痛苦万分,就连嘴唇也变成了紫黑色。
“小师傅,还有呼吸吗?”
“呼吸很微弱了。”
“喂!你们赶紧过来,把小师傅送回去!”
“需要抬回去吧?”
“对!”
其中一个弟子背对清十郎蹲下身,把他的右手放到自己肩上,正要站起来,清十郎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痛死我了……”
“门板!找块门板来!”清十郎声音微弱。
三四个弟子立刻跑去找。不一会儿工夫,他们就从附近百姓那里要来一块防雨门板。
众人让清十郎仰面躺在门板上,可是他每呼吸一下就痛苦难当,在板子上乱踢乱滚。出于无奈,弟子们只好解下腰带,把清十郎绑在门板上,由四个人各抬一角。这些人仿佛送葬队伍一样,默默地抬着门板前行。
清十郎的两脚拼命踢着门板,简直快把门板踢碎了。
“武藏……武藏走了吗……哎哟,好痛啊!右肩到手腕的骨头是不是都碎了,快疼死我了……啊!受不了了!徒弟们,快把我的右胳膊砍下来——快点!哪一个快把我的胳膊砍下来!”
清十郎呼天抢地,痛苦不堪。
八
看到师傅痛苦的样子,那四个抬门板的徒弟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御池师兄!植田师兄!”
前面的人听到喊声,便回过头来。那几个弟子跟师兄商量道:“小师傅实在太痛苦了,才会叫我们砍掉他的手臂。我想,是不是砍断手臂后,他能好受一些。”
“胡扯!”植田良平和十郎左卫门厉声呵斥。
“现在虽然很痛苦,但至少没有生命危险。一旦手腕被砍断,就会流血不止,更可能危及生命。总之,先把师傅抬回武馆,然后再查看右肩的伤势。就算要砍掉手腕,也得做好相应的止血准备。否则,决不可轻易行事。对了!谁先跑回武馆去请医生!”
听到此语,两三个弟子先跑回武馆做准备。
从乳牛院草原赶来的群众,蜂拥挤在街道两旁的松树下,朝这里眺望。
真是令人头疼,植田良平面如死灰,回头对那些跟在队尾的弟子说:“你们先去把人群支开,怎么能让他们看到小师傅这个样子!”
“知道了。”
弟子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怨气的方法,他们满脸杀气奔向人群,那些围观的人立刻吓得四散奔逃,街道上又扬起一片尘土。
仆人民八跟在清十郎躺的门板旁,一边走一边抹着眼泪。
“民八!”植田良平喊了一声,一把拉住了他。
“你过来一下!”
“什、什么事?”看到一脸怒气的植田良平,民八吓得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小师傅离开四条武馆的时候,你就一直陪在他身旁吗?”
“是、是的。”
“小师傅在哪里换的衣服?”
“是到莲台寺郊外之后才换的。”
“小师傅不可能不知道我们在乳牛院草原等他,他怎么会直接赶往那里?”
“这件事,我之前一点都不知道。”
“是武藏先到的,还是小师傅先到的?”
“武藏先到的,当时他就站在那个古冢前面。”
“只有他一个?”
“是的,只有他一个。”
“比武的过程是怎样的?你看到了吗?”
“小师傅跟我说:‘万一我输给武藏,请给我收尸!那些弟子一大清早就聚集在乳牛院草原,在我和武藏分出胜负之前,不准去报信。我们练武人赢得起也要输得起,我不想当一个卑劣的胜利者,所以绝不能以多欺少。’说完这番话后,他就朝着武藏走了过去。”
“嗯……然后呢?”
“我顺着小师傅的背影望过去,只看到武藏微笑的面孔。一切都悄无声息的,他们两个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就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我定睛一看,原来小师傅的木剑已被武藏打飞了。而整个草原上,只有那个头缠橘色头带、一头乱发的武藏一动不动地矗立着。”
九
就如台风突然来袭一样,整个街道上不见一个看热闹的人。
门板上的清十郎不住地呻吟着,抬门板的弟子仿佛战败的士兵一样垂头丧气,他们小心翼翼地走着,唯恐再度增加伤者的痛苦。
“咦?”
前边的弟子突然停住了脚步,抬门板的人伸手摸了摸后颈,而队尾的人则仰头看着天空。
原来,从空中掉下来很多枯松枝,哗啦啦地落在门板上。抬眼望去,松树上有一只小猴子,那双骨碌碌的大眼睛望着bsp;“啊!好痛!”
小猴子朝
“畜生!”
挨打的人掏出随身带的小刀,朝猴子掷去。那柄闪着寒光的刀穿过细密的松叶,直直地飞了出去。
突然,远处响起几声口哨。
小猴子立刻从树上跳下来,稳稳地落在佐佐木小次郎的胸前,而后又坐在他的肩膀上。
“啊!”
抬门板的吉冈门弟子这才看清楚,站在对面的是佐佐木小次郎,还有朱实。
“……”
佐佐木小次郎注视着门板上的清十郎,脸上毫无嘲笑之情。反倒是对方那痛苦的呻吟声,让他流露出一丝怜悯。吉冈门弟子一看到他,立刻想起佐佐木小次郎说过的那番话,于是大家都认为对方是来看笑话的。
不知是植田良平还是谁催促了一句:“——是猴子!又不是人,不要和它计较,我们快走吧!”
可此时,佐佐木小次郎却对着门板上的清十郎说道:“好久不见!”
“清十郎阁下,您怎么了?被武藏打伤了吧?哪里受伤了?是右肩吗?这可不行,也许里面的骨头已经碎成渣了,如果这样仰面躺着摇晃着前行,体内的血液会侵入脏器,还会逆流入脑中。”
随后,他又用那种傲慢不羁的态度对众人说道:“快把门板放下来!还犹豫什么?快、快点放下来!”
然后,他又对奄奄一息的清十郎说道:“清十郎阁下,你起得来吗?你也有爬不起来的时候呀?你的伤又不重,顶多伤了一只右手,仅靠一只左手你依然能走路。堂堂吉冈宪法的长子被人用门板抬着,走在京都的大街上,这件事如果传扬开来,先师的名望就彻底被毁掉了!难道还有比这更不孝的事儿吗?”
清十郎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死死盯着佐佐木小次郎。
突然,清十郎从门板上一跃而起,他的右手仿佛比左手长出一尺,直直地从肩膀上垂下来,似乎早已与身体分离。
“御池!御池!”他大声喊着。
“弟子在……”
“砍掉它!”
“什、什么?砍掉什么?”
“笨蛋!刚才不是说了吗?当然是我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