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唉,没用的东西……植田,你来砍!快点动手!”
“啊!是。”
此刻,佐佐木小次郎突然接话道:“我可以帮你。”
“好!拜托了!”
随后,佐佐木小次郎走到清十郎身边,举起他毫无力气的右手,同时抽出了随身的短刀。紧接着,大家突然听到“砰”的一声怪响,类似瓶塞从瓶口迸飞的声音。只见一道血柱喷涌而出,清十郎的手腕应声落地。
十
清十郎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踉跄了几步,弟子们赶紧上前扶住他,并捂住那血流如注的伤口。
此时的清十郎早已面无血色,他嘶吼了一声:“走!我要走回去。”
弟子们紧紧跟在他身边,看他走了十几步,那鲜红的血滴落在大地上立刻变成了黑色。
“师傅!”
“小师傅!”
弟子们围拢在清十郎身边,小心翼翼地说:“您还是躺到门板上吧!别听佐佐木小次郎那家伙胡说八道!”
众人言语之间充满了对佐佐木小次郎的愤恨。
“我要走!”
清十郎咬紧牙关又走了二十几步,他不是在用脚走路,而是根植于血液中的顽强意志驱使自己前行。
但是,意志力毕竟无法跟身体抗衡。他大约走了五十米,突然“扑通”一声栽倒在弟子们的怀里。
“快去叫医生!”
这群人狼狈不堪,就像抬死尸一样,抬着毫无反抗能力的清十郎快步跑走了。
目送清十郎等人离去之后,佐佐木小次郎回头对树下的朱实说道:“看到了吗?朱实——是不是觉得很解恨哪?”
朱实面色铁青,狠狠瞪着一脸轻松的佐佐木小次郎,眼神中充满憎恶。
佐佐木小次郎继续说道:“你无时无刻不在诅咒清十郎,想必现在心情大快吧……夺走你贞操的人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
此刻,朱实觉得眼前的佐佐木小次郎比清十郎还要可怕,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清十郎虽然玷污了自己,但他并不是罪大恶极之人。
跟清十郎相比,佐佐木小次郎更令人憎恶。他虽然不是世人眼中的恶人,却是一个性格变态的人。他不会为别人的幸福感到欣喜,却把别人的灾难、痛苦当成自己的一大乐趣。这种人要比强盗、恶霸更可恶,决不能对他掉以轻心。
佐佐木小次郎把猴子放到肩上,对朱实说了一句:“回去吧!”
朱实很想从这个男人身边逃走——但她既没有脱身的办法,也没有勇气。
佐佐木小次郎一边在前边走着,一边自言自语道:“你说要找武藏,结果还是没找到吧!他不会一直待在这儿的。”
(我怎么就不能离开这个恶魔呢?为什么不趁机逃走呢?)
朱实非常痛恨自己的软弱,但是,她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了佐佐木小次郎身后。
蹲在佐佐木小次郎肩上的小猴子,转过头来吱吱地叫着,还龇着牙对朱实笑着。
……
朱实觉得,自己和这只小猴子的命运是何其相似呀!
她突然觉得清十郎十分可怜——暂且撇开武藏不谈,她对清十郎和佐佐木小次郎抱有的感情是不一样的。此时,她开始认真思考起自己和这两个男人的关系了。
十一
我赢了!
武藏在心底高奏凯歌。
(我打败了吉冈门的清十郎!我战胜了享誉室町时期的京派武学名门之子!)
不过,他的心里却无半点喜悦之情,只是低着头走在草原上。
“咻——”低飞的小鸟掠过武藏头顶,抬眼可见它白色的肚皮。武藏踩着柔软的枯叶,步履沉重。
这种胜利之后的落寞,原是那些智慧超群的人才有的伤感情绪,对一个习武之人而言,本不该有这种感觉,但武藏却无法压抑心中这份落寞,他独自一人在草原中走着。
走着走着,武藏突然回头望了一眼。
莲台寺郊外的山丘上那几棵瘦弱的松柏,映入了他的眼帘。他与清十郎就是在那里分出了胜负。
(我没砍第二刀,他应该不会死吧!)
武藏在担心清十郎的伤势,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木剑,上面没有一丝血迹。
今早,他身背木剑来莲台寺赴约,他以为对方必定带了众多随从,还可能会用一些卑鄙的手段,所以出发前就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为了让自己的死相体面一些,他还特意用盐把牙齿擦洗干净,头发也仔细梳洗了一番。
见到清十郎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大大高估此人了。他不禁怀疑,眼前这个纨绔子弟就是吉冈宪法的长子吗?
武藏怎么看,都不觉得清十郎像京派武术大家,简直就是一个大城市里的浪**公子。
他仅带着一名随从前来,并没有其他帮手。两人互通姓名,正要动手之时,武藏突然有些后悔了。
(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比武!)
他心中暗想。
武藏所希望的是那种强过自己的对手,可今天他只看了清十郎一眼就知道,对方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
并且,清十郎的眼神中毫无信心。武藏之前的对手,无论功夫怎样,都是自信满满的。然而面前的清十郎,不光眼中毫无斗志,全身上下也都是死气沉沉。
(我今早为什么要来这里?对手如此没有信心,我宁可取消比武。)
如此一想,他不禁有些可怜清十郎。对方乃名门之后,从父辈那里继承了规模不小的武馆,受到一千多名弟子的尊敬。不过,这些都是拳法留给他的,并不是他靠个人实力得到的。
武藏心想,不如找个借口取消比武,可一直没机会开口。
“……真令人遗憾!”
武藏再次回头望了望莲台寺郊外那座古冢上的青松,心里默默祈祷清十郎尽快痊愈。
十二
无论如何,今天的比武算是结束了。胜败姑且不论,武藏一直耿耿于怀的是自己仍不像一个成熟的武学者。
他意识到了自身的问题,不由加快了脚步。
在草原中,有一个老太婆正蹲在草丛里,扒开泥土,在寻找什么东西。听到武藏的脚步声,她抬起头,瞪大双眼。
“哎呀……”
那老太婆穿的素色和服的颜色,几乎与枯草一样,只是外褂的系带是紫色的。她身穿俗家衣服,用头巾包着光头,年纪在七十上下,是一位身材瘦小、气质脱俗的老尼姑。
……
武藏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草丛里有人,更何况对方的衣服颜色和荒草极为相似,他差一点就从老尼姑身上踩过去。
“老婆婆,您在找什么呢?”
武藏内心很想跟人群接近,便友好地打了声招呼。
“……”
老尼姑一直蹲在地上,看到武藏跟自己说话,不禁吓得全身发抖。
从她的袖口隐约看见,老尼姑手上戴的一串珊瑚念珠是用南天竹的果实串接而成的。她手上拿着个小竹筐,里面装着鲜嫩的马兰菜等各种野菜。
老尼姑的手指和手腕上的红色念珠,一直抖个不停。武藏不明白,她到底在害怕什么——她该不会以为自己是拦路抢劫的山贼吧!于是,他故意露出亲切的微笑,靠上前看着筐里的野菜说道:“哦,现在连野菜都长出来了!春天已经到了啊!这儿有野芹菜、芜菁(2)、鼠麴草,您挖了这么多野菜呀!”
突然,老尼姑丢下竹筐就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光悦!”
“……”
武藏一脸茫然地站在那儿,看着老尼姑瘦小的身影越跑越远。
放眼望去,平坦辽阔的草原上还有几处缓坡,那个老尼姑的身影就消失在一块低洼地里。
武藏心想,她既然喊着人名,应该是另有同伴。此时,从那片洼地里飘出了一缕青烟。
“好不容易挖的野菜就这样浪费了……”
武藏捡起地上的野菜,放回小竹筐里。他一定要向对方证明自己的善意,于是手提竹筐,朝着老尼姑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很快就看到了老尼姑的身影,原来她还有两个同伴。
这三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家人。为了躲避北风,他们特意选了一块背风的向阳地,还在地上铺上毛毡,上面摆着茶具、水壶、锅等器皿。在蓝天大地之间品茗、赏景,倒也风雅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