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也做刀护手?”三斋深感意外地打开绸巾,凝眸注视。
“嗯,武藏!做得很好。”三斋仰目,感叹地说。
“哪里,这种……”
“不错,看到这个刀护手,我也了解你啦!你心灵的锻炼。”
“惶恐之至。”
“生气活泼,栩栩如生,气势充盈,而且毫无空隙。”
“但没有殿下的韵味与温容。”
“不,我的东西是退隐后解闷的玩意儿,没有迫人之力,是回忆中的梦境。纵然以名刀配我这刀护手也杀不了人。”
武藏严肃地说:“殿下,我的就可以杀人吗?”
三斋亮着眼睛回答:“可以!是不动明王之剑!”
然后他端详着武藏的脸,追问道:“武藏!我懂得你的强了!而且会越来越强。但是你到底要以何人为敌而战斗呢?”
六
武藏表情严肃,旋即松缓。
“我已无敌……”
“此世之人或许没有?”
“是的……殿下,忠利生病时,甚至与死魔战斗。”
“嗯……不过,无法胜过死魔吧?”
“是的,我打败了。但,获胜的对方却是道道地地的不死之身……”
“呵,明知对方是不死之身,还要战斗?”
“因为得病。”
“哈,哈,哈,得病,不错,不错。”
“也许有人会做护手以抗天。总之,这是可笑的病。寿终正寝是不可预期的。”
“哦,你有这种觉悟?”
三斋又注视武藏的脸,接着把目光落在武藏手制的护手上,而后细声地说:“武藏,这护手也表现了你现在的心情哪!向天发出‘唵’的呼吸声。呵,也许就是杀气吧?”
“杀气?或许是这样也未可知。所以被殿下看透,实乃未成熟所致,汗颜之至。”
“但是,如果这是你真实的呼吸声,那也叫无可奈何。”
“不,这是未成熟。取剑决斗时,我的呼吸声就很少被发觉。”
武藏很不好意思地说了以后,又道:“殿下,我想在此地见一个人。”
“有武藏想见的人!那是……”
三斋倾首想了一下,立刻莞尔笑道:“是护手匠甚五吧?”
“是的。”
“好,等一下,立刻派人叫来。”
三斋叫来近侍,下令道:“传甚五即刻晋见。”
然后他亲自请武藏到茶室喝茶。
三斋是著名的文人,因生为幽斋之子,所以在当时也是屈指可数的茶道中人。茶道的礼仪巧妙,风格也极为高雅。他与光悦相知甚深,所以跟武藏谈起了京都的茶道中人。三斋不时叹息说:“武藏,若能早点见到你就好了。”
两人像多年知己般闲话。不多时,近侍回报说:“甚五晋见。”
“哦,来啦!快传。”
“殿下,我已在此。”
从纸门外传来了沙哑的声音。
七
声音虽沙哑却苍劲有力。
“哦,是甚五吗?进来。”
“是。”
年三十二三岁,下巴微凸的四方脸,大眼睛,身材矮小,肩膀宽广的壮健男人碎步走进茶室,俯伏席上。这就是当时知名的护手匠甚五。
“甚五,别介意。这是熊本的宫本武藏。”
“我是甚五。”
甚五抬起头,用他的大眼睛凝视武藏,眼神锐利,炯炯有光,正深邃地探究某些事物。
武藏也以平日惯常的眼光回视。
“我是武藏。在刀匠永国家里看过你铸造的护手,深为佩服。”
“荣幸之至。”
甚五以惶恐的表情施礼,旋即仰视武藏道:“听说宫本先生长住京都,已见惯京都的工艺,先生认为在下的作品如何?”
(哼,你懂!)一副傲慢的眼神。
武藏微笑。他已在甚五脸上看出倔强的职工气质与工艺家的自负。于是,他谦恭地说道:“这个嘛,也许很难说已完全了解你的作品,因为和京都工艺迥异其趣。”
这时,三斋也微笑说:“甚五,你错把武藏看成京都人啦。看看这个。”
三斋把武藏自制的护手放在面前。
“啊,这是?”
“武藏打制的呀?”
“对不起。”
甚五膝行靠近,拿起护手,反复观看,旋即放下。
“惶恐之至。”
甚五两手俯伏在武藏面前,脸现感激之情,致歉道:“宫本先生,刚才言辞冒犯,敬请宽谅。能制造这种护手的人,想必可以真正了解我的作品。”
武藏似乎越来越喜欢这个人,莞尔说道:“甚五,你认为我的护手做得如何?”
甚五再把眼光落到护手上。
“以外行人的作品而言,可称精美无比,佩服之至。”
“什么,外行人?”
三斋反问。
“剑气溢于整个表面。这是兵法家以砍人的心态业余制作的护手。”
甚五的回答极为苛刻。
八
“不错。”
武藏深深颔首。
甚五接着说:“护手匠绝不是兵法家,不是武士,也不是刀匠。一直都在做护手,所以除护手之外,什么也不想。护手即是一切,而且所做的护手就是护手,不是刀,也不是剑。”
“嗯,那么,护手之心呢?”
“绝对砍不进的金刚心!”
“护手的形状与雕刻呢?”
“是护手的气魄。”
武藏深有所感地说:“甚五,你的师傅是?”
“祖父制作甲胄,父亲是无名的野外打铁匠,我少年时,替父亲拿大锤,锻制柴刀和镰刀。锻打原铁时深有震动心弦的快感。立志锻冶任何铭刀都砍不进的铁器,终于做了护手匠。”
“雕刻呢?”
“自然体得的。”
“画画吗?”
“不会画在纸上。”
“一开头就雕在护手上啰?”
“是的。”
武藏乘兴一直查问。这时,三斋转换了话题。
“武藏,你不是也画画吗?”
“是的,偶一为之……不过,这也是外行人的解闷玩意儿。”
“我希望能有一幅……”
“呵,呵,呵……本事还未到推辞装蒜的地步。”武藏笑答。
纸和笔墨立刻就准备好,武藏毫不犹疑地画了他所擅长的伯劳鸟。
甚五目不转睛地望着,却“哦”的一声表示赞叹,而后张大眼睛说道:“宫本先生,你的画跟你的护手简直一模一样!但看来似乎比护手精美得多。”
三斋也称赞道:“不错,这也是剑的表现!确如甚五所言,是不下于第一流画家的绝品。”
于是,武藏跟三斋以谈论风流雅事消磨了好几日,心情愉快地离开八代,启程回熊本,但意外的事已在等待着他。
(1)组头:即警卫队队长。
(2)菩提寺:即细川家支持的藩寺。
(3)尾州:即尾张,今爱知县一带。
(4)东海:即东海道,在今京都与东京间靠太平洋一带地区。
(5)登城:登城乃入大名城堡朝见之意。
(6)奉书:上对下的文书。
(7)石奉行:负责运输石块。
(8)典医:即藩主御医。
(9)冠礼:江户时代十二岁到十六岁的男子即成人,成人仪式主要为剃前发,缩短衣袖。
(10)取名字:行冠礼时,去乳名取正名。
(11)干爹:江户时代,成人仪式时,都以实力者为孩子的父亲,替孩子加冠帽,当时称为“乌帽子亲”,此处姑且译为“干爹”。——译者注
(12)阁老:当时幕府由四位老中组成内阁,故称阁老。
(13)修验僧:密宗的一支,在山中修验道。
(14)调伏:佛语,驯伏之意。
(15)植轮:土偶或木偶等。
(16)森鸥外:日本明治时代大作家。——译者注
(17)介错:助切腹者速死之人,大多砍切腹者之头。
(18)奥羽:日本东北地方。——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