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七,岱东岛摩崖之巅。
月光皎皎,石砾飞扬,雪刃在月光的照耀下划出无数星轨,让人看了眼花缭乱。
悬崖峭壁边上修了一个可升降的木质大筐,是莫鹤生画好图纸,吩咐人做下去的。
大筐正好可以装四个人,苏宝儿、莫鹤生、盛桃和林默之坐在筐里,以地面为桌,脚则悬在空中,一起见证此等旷世之战。
只不过这双刀对决从下午打到了月上梢头,赵海泠颓废了这么多年,竟然依然能和盛望山打个平分秋色,刀气和内力的冲撞,时常发出震耳欲聋的打斗声响,有时还会波及到观看的四人。
这时林默之只需推一下身边的按钮,大筐就能往下滑一段距离,完美避开激烈的战场横飞而来的刀气。
盛桃和林默之纯粹是因为武痴,对这场比试拥有浓厚的兴趣。
莫鹤生则是双刀请来的见证人,今日这场比试的所有战况都需由他来向外发布战报,可谓是被委以重任。
苏宝儿纯粹就是来凑热闹,当然也因为赵海泠说要在这场比试中向天地立誓,她心中好奇。
只不过这场比试的一开头的确十分胶着精彩,但是到了后面,就只剩下单调的视觉享受,在各种声音和强光的冲击下,苏宝儿成功打起了瞌睡。
他们四人的坐序,从左到右,分别是盛桃、苏宝儿、莫鹤生、林默之,苏宝儿昏昏欲睡,往左边一歪,就要倒在盛桃身上。
盛桃这时正抱着自己的黑背砍山刀,聚精会神地观战,似是想从前辈的对招中汲取些什么,以强自刃。
莫鹤生却分了些神在苏宝儿身上,于是伸出左手,往苏宝儿肩上轻轻一揽,苏宝儿便立刻调转方向,软趴趴地靠在莫鹤生的肩头,呼呼大睡起来。
莫鹤生看起来目不斜视,依然在关注双刀的对决,实则唇角抿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哈哈哈哈哈!酣畅淋漓!”
盛望山忽然大笑,赵海泠亦是如是,二人同时收手,皆是衣衫褴褛,各处挂彩,但却丝毫看不出何等羞愤烦恼,只有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
以往也不是没有高手大战三天三夜,斗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可是双刀二人才一天一夜便默契停手,自是都知再过几百招也未必能分出高下。
“盛兄,多年不见,武艺着实精进不少。”
“赵兄又何尝不是,无尽之刃,变化莫测,盛某受教了。”
赵海泠提着两柄菜刀,回头看向崖边四人,一眼便望见了睡得东倒西歪的苏宝儿,不禁失笑。
“看好了!我赵海泠在此起誓——”
盛望山也瞧见了,一刀随手一扬,劈裂了大筐附近一株树干,苏宝儿被此动静一震,才悠悠醒转。
她迷茫地睁开眼,便见天边一轮新月,将山巅照耀得亮若白昼,赵海泠提着两把菜刀的黑影悬于空中,刀光与月光交相辉映,好似是在一块山壁上刻画着什么。
顷刻之间,赵海泠已经刻好誓言,他朝盛望山说道:“盛兄,借你利刃一用!”
盛望山正提缸豪饮,听罢笑应了一声,酒缸未松,大刀则朝那边一挥,摧城之威,直开而去,径直将那块刻了字的石壁削了下来,赵海泠飞旋于天,将石壁举起,朝萧渊、宋音所立的石碑边掷去。
宋音所立的藏宝诗石碑边本就是一地乱石,砸下的石碑稳稳卡在乱石之中,苏宝儿被莫鹤生和盛桃一边一个拉着拖上山顶,围在石碑旁观详。
林默之默不作声地用火折子点开一根火把,将石碑照亮。
上面的刻字遒劲用力,行云流水,深堑如鸿沟,字形周正敦厚,和之前雾西岛上的“万海无波”相比,多了份世事看透的平和,少了份唯我独尊的霸气。
苏宝儿一字一字念道,正是九歌立誓时的末尾二联:“护天下之太平,守世间之正道;为极冤之人伸冤,为极惨之人雪恨。”
落款——东行白首翁。
莫鹤生不明所以,点评道:“不愧是赵帮主,好一个以石为纸,以刀为笔,向天地立下的救世誓言,英雄豪气,吾辈神往。”
“少庄主谬赞。”
“只是这落款……”莫鹤生疑惑问道,“赵帮主如今乌发亮丽,又怎是白首翁呢?”
“人虽未老,心却已经沧桑。只愿我还能以老朽之躯,助天下一臂之力。”
说罢,赵海泠朝苏宝儿瞥了一眼,苏宝儿别开目光,却是微乎其微地点了点头。
与女游兮河之渚,流澌纷兮将来下。
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
波滔滔兮来迎,鱼鳞鳞兮媵予。
——《九歌·河伯》
东行白首翁,自是取自“河伯”之意,这是赵海泠以九歌的身份,向苏宝儿起的誓。
有着七窍玲珑心的莫鹤生自然不会放过二人之间的小动作,他眉宇轻扬,目光定在赵海泠的落款上,若有所思。
忽然,苏宝儿打断了他的沉思。
此时苏宝儿正准备坐回大筐,刚走到崖边,忽觉不对。
她指着前方,惊道:“乌猪有石船!”
她回头看了眼那三块石碑,宋音的藏宝诗石碑居中稍矮,顶端平实圆滑,而两侧的石碑则一稍微高,且顶端突出了一个小尖尖,三块石碑错落在一起,在月光的照耀下,径直在摩崖山的阴面投射出了一只小猪头的模样。
小猪头下方的影子,正是摩崖山,摩崖山的两边有山石耸立,在月光照耀的变形下就犹如一艘船两头的尖尖角。
“什么乌猪有石船?”
盛桃跟了过来,她也看到了苏宝儿所指的影子,的确像一只猪乘着一艘船。
莫鹤生答道:“就是中间那座石碑的第一句。”
“祈福的符文会写猪啊、船啊的吗?”盛桃二丈摸不着头脑,挠着头奇怪地看向林默之,自知当初解读草书失败的林默之立刻扭头看向天边,假装没有看到盛桃寻求证明的殷切目光。
“这是一首在越州广为流传的藏宝诗。”
是宋音留下来,专门写给苏宝儿的。
赵海泠将后一句默默咽下,他知道,苏宝儿心里明白。
莫鹤生缓步跟上,念道:“乌猪有石船,船头穿石心。石心月下照,海妖情丝绕。若是没有赵帮主这临门一脚,恐怕再过几十年都没人能识破这处藏宝地。”
盛桃蹲在崖边,看看山林丛中的影子,又回头看了看山巅之上的三座石碑,以及赵海泠立誓碑下的乱石:“赵帮主所立碑的地方原先就是一块碑,但是被人打碎了。”
“那就是我多年前立的碑,也是八年前我亲手打碎的碑,如今,物归原位。”
赵海泠也走到了苏宝儿身后,他的话仿佛是说给所有人听的,但是只有苏宝儿知道他话中的内涵。
“犹记当年最后一次见到宋音大人,也是一个月光皎洁的四月。”
盛望山冷哼道:“我猜也是四月出头,那会儿她还说要去吃你做的海鲜大餐。”
二人一言一答,皆因提起了逝去的故人,而陷入了一阵沉默。
但莫鹤生从二人的交谈中,终于得知,这首被广为流传的赵海泠的藏宝诗,原来是当年的绣衣之长宋音留下来的。
他的目光淡淡瞥向苏宝儿。
而苏宝儿还在托腮,望着眼前的影子出神。
难道,大当家和赵帮主此举,其实只是名为约战,实则是为了给她提示,让她能顺利找到藏宝的地点吗?
就连这个四月初七,都是特意挑的日子。
因为随着时间的变化,月亮照射的影子也会随之变化,必须得同月同日同一个时段,影子指向的位置才准确。
但是,为什么非得等到现在,才让她来找?
大当家又是怎么知道,师父在岱东岛藏了东西?
当初他留下的一句“越州有异”真的只是为了把她哄骗过来吗?
“船头穿石心,可是指那?”
盛桃指向东侧船头前的一座小土包,这小土包从远处看就像一个圆滚滚的大石头,而那船头的影子正对着大石头的正中心。
“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众人跳进大筐,由林默之操纵开关,众人一路从陡峭山崖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