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茉因恶事败露而寻死,幸好丫头们发现得早救下来,令仪又命方海悄悄地寻一个脸生的大夫从家庙的后门进来,不惊动一个人为芷茉瞧了外伤,又看了脉。直闹腾到东方发白,方安置妥帖。
令仪就在禅房里静静地坐了半宿,直到元冬走来回话:“芷姨娘不紧了,奶奶宽心,只是……”元冬没再说下去。
令仪抬眼看向她:“说吧,都到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不能说?”
“给姨娘瞧病的大夫看出了喜脉。”元冬小声道。
令仪一惊,略想了想,竟有些安慰,忙道:“天亮就让曲莲送芷茉回府,告诉曲莲,千万小心服侍她几日,不能出一点差池。一切等这边的丧仪完了事再说。这孩子来得及时,能保住芷茉的命也说不定!”
元冬深知令仪的心意,叹道:“保住小姨娘就是保住蓉姑娘,就是二爷回来也有个交待,奶奶嘴上决绝,到底还念着姐妹情分。只盼着蓉姑娘能思悔改,别辜负了奶奶的心才好。”
主仆两又将琐事安排停当,方胡乱眯了个盹。五更天方过。二人又忙忙地起身,另梳洗了准备往前面灵堂主持丧仪。
忽然院中人声嘈杂,元冬停了正在梳头的手,与令仪相视疑惑,才要说话,便听见杜松的声音:“你们做什么?郭布罗府大奶奶在这里!”
一个粗犷的声音答道:“海龙府提刑按察使司巡捕营管带赵显忠奉按察使大人之命,缉捕人犯章佳氏。请大奶奶出来说话。”
令仪一惊,茉蓉若去投案,按察司必不会来人,可茉蓉未投案,衙门又如何知道这里的事。来不及细想,令仪急忙起身,也不顾避忌,直闯出来:“我在这里。”话已出口,才见禅院里一哨官兵,领头两三个人身穿武补子官服的人,忙笑答道:“不知几位军爷要带哪位章佳氏去问话。”
赵显忠上下打量了令仪,怒目道:“有人连夜击了登闻鼓,状告郭布罗府大奶奶章佳氏为夺家产,谋害人命,奉大人之命,缉拿归案。来人,锁了!”
令仪心下一冷,情知是茉蓉在背后搞鬼,可眼前这种情形,她也是措手不及。元冬挡在令仪面前:“你们做什么?我们奶奶是正六品外命妇,不得无礼!”
赵显忠冷冷一笑:“作奸犯科还管你内命外命。把这院里的丫头、婆子、小厮也一并锁了。”
“住手!”眼下细想已来不及,令仪只能见招拆招,她一把将元冬挡在身后,“赵大人,我跟你走就是,但不能落锁。”
赵显忠很不耐烦:“大奶奶,得罪了,既然犯了事,辜负朝廷恩典,就顾不得外命不外命的事了。”
“可我是旗人!”令仪直视赵显忠,用一副镇定自若的面孔掩饰好心中不安,“祖宗规矩,旗人见官不跪,且‘龙兴之地’不得落锁。”
赵显忠是汉臣,显然没能想到这一层,犹豫再三,到底不敢坏了规矩,少不得闪出一条道来,懒声道:“请吧,大奶奶!”两个巡捕与令仪一步之隔,似生怕她跑了一般。
“元冬,别怕。”令仪先返身搭了元冬的肩,似在安抚她,却趁人不备,悄声道,“曲莲走了吗?”
元冬缓缓点头,令仪朝她笑笑,转回身挺直腰背,目不斜视,脚下虽是一双马蹄高底的绣鞋,却走得极稳,俨然已有了一府主母威仪。
虽不必受刑,可令仪在按察司的大堂上足足站了七八个时辰,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是凌恒连夜递了状纸,告令仪毒害静嘉,维桢也递了状纸,告令仪谋夺家产,堂上传了证人雪雀,指认令仪与静嘉多有不睦,又传物证,竟是额林布生前写下的一封“休书”。
“盖说夫妇之缘,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结誓幽远。章佳氏令仪,兰心蕙质,恪守妇德,夫妇义重,如手足难分。然愚福泽无深,行将就木,不忍爱妻韶华之年,独守悲苦,谨立放妻书一道,敬告两家长辈、六亲眷属,待愚身后,令仪不必守夫妇之义,当自觅良人,另契长生,愚之所有赠予为贺。恐后无信,勒此文凭。”
令仪百口莫辩,这明明不是休书,只是额林布为她安排的后路。可按察使大人显然对她的解释毫不在意,还一再嫌她多嘴,惊堂木拍得山响,若不因她在旗,只怕早早就发了掌嘴之刑。
乌金西沉时,又有衙差从郭布罗府东院起出证物,一包淡蓝色粉末,经仵作验看,正是毒死静嘉所用乌头碱。
衙差又回报说,令仪的陪房碧萱和房中丫头白苏、曲莲已不见踪影,连西院服侍二奶奶的芷茉也不见了,必是见事败逃跑。这更做实了令仪的罪过,她投毒,芷茉便是帮手。
令仪苦笑,静嘉根本不是死于乌头碱,可也不能怪仵作胡诌,树莓根那东西只怕出了黑龙江的地界,再难有人识得。
既是这样糊里糊涂的过堂,令仪大约也猜道这案子的结果,她干脆省些力气,闭口不言,只冷冷地看着这一堂的人如戏台上的嘴脸,一颗心直跌进万丈深渊。
站得久了,足下酸疼,令仪索性脱了鞋,就拎着那一双盆底子被押回牢房。好在牢里还有元冬,虽不似她这样狼狈,也被吓得不行。见她来了,忙扶上去,未及开口,眼泪簌簌而下:“大奶奶!”
令仪十分站不住,“扑通”一声坐在地上。
“奶奶怎么了?”元冬吓得连哭都忘了。
一日水米没打牙,方才在堂上,令仪还能硬撑着,如今身边没了等着笑话她的人,浑身的力气似都被抽干了。
她几乎是爬到墙角,向破木桶里舀水来喝。“这水腌臜,奶奶不能喝。”元冬拦不住,说话间,令仪已经喝了几大口,用袖口摸了摸嘴,再看向元冬时竟有了些精神。
“傻子,还顾得了这些?”令仪说话间带了一丝笑意,“再过几日,只怕我连命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