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仪也不等人扶,快步走至元冬面前,抬手一记耳光狠狠打在元冬满是珠泪的脸上,喝命:“跪下!”
元冬自来不曾受过主子打骂,更别说掌掴之辱,但令仪疾言厉色,她不敢不从,慌忙双膝跪倒,惊恐地看向主母。
“你是我们家银子钱买来的丫头,原为多得银子卖了死契,如今自戕是想让我找你家人眷属要银子,还是眼下,你已无需把我放在眼里?这一节还可恕。”令仪指着她,怒道,“二一节,你横死在府里,是想闹得阖宅不安,还是让外人知道,我们府宅作践下人,逼死人命?传扬出去,祖宗颜面要不要?太爷的颜面要不要?我们究竟做下什么对不住你的事,你要这样害我们?”
令仪一面说,元冬一面拼命摇头,她原一心想着随额林布而去,再不曾想到这些,可此刻当着众人,又不好明说原为殉情,只是哀哀哭泣。
“你是上房的丫头,我们原不配管教,可你既进了东院,我就管得你。打今儿起,你在我身边近身服侍,我随叫,你随到,迟一步,你可仔细了!”说着,令仪朝元冬额上狠狠戳一指,待要再说,忽听前院乱了起来,有孩童哭闹的声音。
“跟着来,别端着你那副小姐的款儿!”令仪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门,一屋子奴才丫头都被令仪刚才的举动惊住了,她走出去三五步,碧萱才回过神来,急忙跟着出去,元冬也只得跟着就走,那腰带在房梁上一摇一晃,空空****。
院子里,煜祺一边哭喊着令仪,一边四处寻人,几个婆子跟在他身后,苦劝不住。“什么事?”令仪才一出来,煜祺便一头扑进她怀里。
“大嫂子,太爷吐血了,吐了好多血,好吓人,他会不会也像大哥哥一样……”煜祺说不下去,“呜呜”地哭起来。
令仪又是一惊,忙看向一个跟来的婆子。
那婆子忙回道:“自大爷去了,太爷就一直不大好,方才三爷陪着说话,不知怎地,太爷咳喘一阵,竟吐了两口血出来,人也晕厥了,眼下已经转醒,已命人急请方大夫去了。三爷怕是惊着了,一路哭跑到奶奶这里。”
“太太知道吗?”令仪忙问。
婆子摇头:“太爷不叫去。”
令仪眉头紧皱,原来伤心难过的从来不是她一人,那个丧子失孙的老人只会比她更痛,眼下这情形,她倒没有难过的工夫。
“太爷大碍不是小事,白苏,跑去告诉太太,双花、曲莲留下看顾煜祺,碧萱去找云旗往上房来,元冬即刻随我去上房。”令仪说着,人已向外走,众人似有了主心骨,没了方才的慌张,都按照分派,各干各的去了。
元冬也顾不得伤心难过,一路跟着令仪。上房也正乱着,打水的打水,寻药的寻药,老长顺歪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令仪命元冬带出众人,别在太爷跟前吵闹,横竖大夫就来的。她自己几步行至老长顺跟前:“太爷可觉着怎么样?”
长顺缓缓睁开双眸,令仪这才察觉,长顺似一夜之间苍老许多,原本点点花白的头发,几乎全白了。
“娃娃,难为你这时候还能支撑得住。”长顺苦笑道,“我这把老骨头,怕是不行了。”
“太爷哪里话?太爷健朗尤胜当年。”令仪勉挤出一丝笑意。
长顺微微摇头:“额林布在时,我也以为我尚算健朗,却原来不是。他父亲去时,我便被摘了心,如今是他,我便连肝也被摘了,哪里能活?”
提起额林布,令仪不由心中抽痛,却强忍了泪意:“太爷这样说,分明是让额林布泉下不安。太爷只管保养身子,尚有二爷和三爷在。就算是长房里……”令仪咬了咬唇道,“还有我。”
长顺再不想令仪有此一说,不觉抬眸细细看她,忽想起那一日,额林布托他之事,不觉笑叹:“再想不到你这娃娃有些心胸,也难怪额林布会这样待你。”
令仪听这话奇怪,才要问起,碧萱已带了云旗来。
云旗为长顺看了脉,不过是哀极伤肺,气血攻心,到底年迈之人,经不起这样的痛楚。一时又有人来回,方大夫家宅上锁,问起邻居才知道,方大夫前些天已举家迁移,不知去向。城中大夫不少,可像方大夫那样有名号的不多,打发去请的人不敢自作主张。
云旗听了微皱起眉头,少不得又写了张方子,令仪不敢擅专,忙呈给长顺看。
“我倒不知,府里有这样能干的人。”老长顺微笑向云旗道。
“太爷过誉了,奴才不过懂些皮毛。”云旗又打了个千儿,“太爷身子强健,不过一时不爽快,无甚大碍,不必放在心上。”
正说话之间,维桢带着静嘉赶来,请安问好毕,又问了几句病情。
“原不过是小病,你们都当大事,都是煜祺闹的。”长顺苦笑着道,说话间依然倚着软枕,躺在榻上。
维桢赔笑:“一家子全仗太爷福泽庇佑,还请太爷自珍身体。”
静嘉立于维桢身后,也忙道:“太太说的正是呢,虽然大爷薨逝,但二爷……”话未说完,腿上一疼,低头见维桢隔着衣裙,在她腿上狠狠拧了一把,少不得忍疼闭了嘴。
一时药煎了来,维桢亲服侍长顺喝下。“你们都去吧,我歇一歇,也就好了。”长顺朝众人摆摆手。
维桢不敢多留,领着令仪、静嘉行了礼,才要出去,忽听长顺唤过身边一个得力的嬷嬷,吩咐道:“出去说给大小管事的,额林布虽不在了,长房还在,眼下大奶奶虽不便管家,但东院大事小情都由她作主,谁若怠慢了,我听见是不依的。”
嬷嬷忙应了出去传话。维桢趁人不备,目光中带着狠利悄悄从令仪脸上刮过。
出了上房,维桢故意放慢脚步,令仪只得在她身后跟着。“我听说大奶奶这几日身子不好,怎么今儿倒能走动了?到底年轻,恢复得快些。”维桢满面堆笑瞥一眼令仪。
“谢太太关心,原不是什么大病,倒辛苦二爷操劳料理。”令仪低头回话。
“一家子骨肉,说什么操劳不操劳的话,只是额林布这一走,倒难为了你。”维桢转身拉过令仪的手,面上满是关切之情,“你且好好休养,也不必往上房和我那里早晚行礼,有事我自会让静嘉学着料理,无事……你就不要出院子了。”
此语一出,令仪尚未答言,元冬倒先抬头,飞快扫过维桢的脸,又别过头。
半晌,方听令仪低声答道:“是。”
“不必送了,回去歇着吧。”维桢说着,携了静嘉的手,娘俩上了竹轿。令仪只默默站着,静待竹轿远去。
忽听见元冬气不愤地冷哼一声,“大爷尸骨未寒,太太欺人太甚!”
令仪扭头向她,苦笑一声:“我眼下如此处境,元冬姐姐还要弃我于不顾吗?”
元冬一把拉起她的手,眼中满是愤愤与决绝:“说句不敬的话,我没做成大爷的人,到底也是东院的人,奶奶放心,元冬虽是包衣奴才,却也不会任人宰割,谁欺负奶奶,就是元冬的仇人。”
令仪不由反握紧元冬的手。
“姑娘怎么还在这里?”碧萱几步跑过来,“快回去,云旗在小书房等姑娘,说是有要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