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时,景程归来。
朱槿屏退众人,将他带到景秦灵前,命他跪下,厉声道:“你私下那些小动作,别以为可以瞒天过海。这些事,我一个深宫妇人尚且能知,难道你父皇不清楚?他同我夸赞你,又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试探?你是不是忘了你大皇兄是怎么教你的?”
景程跪在灵前,背脊挺得笔直,沉默不语。
朱槿知他从小便是如此,受了委屈也好,别的也罢,总是不愿多说。以往她也随他去了,可今日她却越发怒了,怒极倒有些悲凉之意:“我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你心里那些事不愿同我说,我认了。也罢,大不了到时我们娘仨一同赴黄泉,也好同景秦作个伴,省得他孤零零一人在地下。”提及长子景秦,朱槿声音哽咽了,眼泪如珠子一般落了下来。
景程抬起头,终于开了口:“娘娘,儿臣这么做,只是希望同您、同景秣好好在这个宫里活下去。大皇兄的教诲,儿臣一辈子都不敢忘,也从不敢做伤天害理、危及大晏社稷之事。只是,如大哥那般都这么死得不明不白,儿臣若是不反击,那昭明宫又凭什么在这皇宫中立足呢?”
朱槿一时无言。
景程继续道:“穆王心胸狭窄,当年大皇兄曾教训于他,他若及位,断然不会放过昭明宫;翼王心狠手辣,皇贵妃又与娘娘不和,也难保他们得势后,不对昭明宫下黑手。不论儿臣与景秣如何藏拙,如何远离大明宫,我们身为皇族,定然是无法全身而退。”顿了顿,他又道,“娘娘还记得很多年前镇远国公一家为国捐躯之事吗?”
朱槿心头一颤,不明白景程突然提起陈年旧事为何:“此事难道有什么内情?”
景程点点头:“这几年儿臣在军中,听得这件事的流言蜚语,后命暗卫仔细打探,才终于明白事情真相。镇远国公府几年未打下北疆,不是因为能力缘故,而是辅国大将军从中作梗。至于最终导致镇远国公府满门忠烈战死沙场,更是辅国大将军下的黑手。”
“什么?!”朱槿不可置信地看着景程,声音颤抖,“此话当真?”
景程伸出手:“儿臣对着大皇兄的灵位起誓,今日所言绝无半字虚假!娘娘,这忠良如何,这纯臣又如何,镇远国公府还是落得如此下场,大皇兄也是英年早逝。儿臣愚钝,除了成为大晏最强之人这条路,实在想不出其他的法子。”
朱槿呆呆地站着。这么多年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可旧事重提,心还是会隐隐作痛。为宋芸,为启儿,也为顾溪亭。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问:“那条路很难,你知道吗?”
景程“嗯”了一声:“儿臣知道。”
朱槿又道:“那个位子又高又冷,你知道吗?”
景程沉默了片许,道:“儿臣知道。”
朱槿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是母妃不争气,保护不了你们,要让你挑起这么重的担子。”她若心狠手辣争气一些,是否就能救回顾溪亭一家,也能免得景秦早早离去?
景程抿了抿唇,道:“娘娘,是这宫里最好之人。”
朱槿心下感动,景程是孤冷的性子,何时说过这样的话来。她俯下身,扶他起来:“既然你已决意走这条路,那便走吧,母妃必定竭尽全力助你。”景程不是她所生,可却是她从小带大的,她早就将他视若己出。不管这个选择是否正确,他们都要相互扶持往前走。
景程是心志坚定的人,他义无反顾地用尽一切办法,让自己的势力一点点遍布大晏。穆王败了,最后的下场是被圈禁;翼王被逼得发动宫变,奋起一搏,最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腰斩。
只不过,昭明宫亦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景秣为救宣仁帝而死。朱槿一夜白头,悲伤不堪。
她强撑着身子,去送景秣最后一程。看着景秣入了黄土,她难受得喘不过气来,再也走不动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