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程默默蹲在她面前:“母妃,儿臣背您。”十多年了,这是他第一次唤她为母亲。
朱槿说不出话来,哭得更厉害了。
为了心爱的女子,景程弃了皇位,自请去往偏远南疆,守一方荒芜之地。临行前,他来昭明宫辞行:“望母妃珍重,待父皇百年,儿臣必返京带母妃离开大明宫。”
朱槿落下泪来,伸出颤抖的手拍拍他的肩,呜咽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说:“好。”
一年后,宣仁帝驾崩,景程实现了他的承诺,进京带她去往南疆。
马车驶出大明宫时,她回首遥望那层层叠叠的大明宫,恍如隔世。四十余年的韶光悠悠而过,当年她同宋芸在护国寺求签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白眉白须的禅师说她“此生贵不可言,却也命途多舛,只是终究会柳暗花明,下半生子孙绕膝,长命百岁”,她不信,可如今回头看这大半生,却有隐隐成真模样。
南疆的生活,比她想得还要悠然自得。
无拘无束且不说,景程与他的王妃爱她敬她,如意、小湛、小暖、小洛四个孩子每天像雀儿似的,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犯了错,往她这里躲;得了好处,也往她这边送。
府里还住着一个她叔辈的神医苏澜。原先是被景程唤来替王妃生产的,后来被王妃找各种借口留了下来。平常无事时,三人外加景程或是王妃侍女清霜坐在一起打马吊。苏澜马吊打得烂,常常输得面子挂不住,便说要金盆洗手、洗心革面好好研究做药,倒也做出许多稀奇古怪的药来,像是服用了能让头发变白的。
苏澜将一头白发弄黑后,撺掇朱槿也用。于是,两个府里年纪最大的老人,顶着一头乌黑的头发,倒真成了长生不老的神仙。
王妃在她住的小院边,辟了一方水塘,种了一池荷花,说是“景秣曾言过,母亲最爱芙蕖”。盛夏时节,田田荷叶上,绽放朵朵粉色荷花。
她坐在花架下,闻着幽幽的清香打起了盹。迷迷糊糊之间,听到稚嫩的声音:
“二哥哥,我要那朵,那朵最大。”
“那朵太远了,我摘不到。”
“二哥哥笨蛋,如意姐姐你帮我摘。”
“好。小暖,那你拉着我。”
“如意姐姐,小心啊——哎呦!”
朱槿从梦中惊醒,急急出了小院,却见清霜正在打捞掉进水里的如意和小暖,小洛手里抓着只青蛙,正傻傻站在一边。
朱槿心中一暖,忆起了些前尘往事。
那年夏日,也曾有个少女误入芙蕖池,为一朵藕花落水,一抬头便瞧见了那个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的男子。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朱槿微微一笑,朝那三个孩子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