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焱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
他的目光,如同穿透了殿内所有沸腾的欲望,冰冷地落在远处殿门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上。
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却比任何呵斥都更具穿透力:“工部新驳复的矿场厘定条陈何在?”
“两淮盐运使司四日前加急文书所言河道淤塞延误漕粮之细则何在?”
“通政司昨夜急递的云贵土司联名上书原件何在?”
“川陕总督关于安置流民需调拨牛种谷种的奏请详录何在?”
几个名字,几个事关军国运转、民生实际的要务点出,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那些还沉浸在爵位美梦里的大臣心头上。
他们手中高高捧起、充满了个人功利心思的奏疏,瞬间变得无比刺眼。
王承恩那阴柔冰冷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如同冰水流过所有人的脊梁:“回陛下,这些紧要案牍,均在内阁票拟中,然昨日至今,尚未有部堂大人具名签押呈上御览。”
瞬间,殿内温度骤降!
那些高举奏疏的手,像被烙铁烫了般僵硬地缩了回去。
孙清正悬在半空的那只脚,讪讪地收了回来,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徐元盛张着嘴,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方才憋着满腹的“宏图伟略”噎在胸口,噎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朱焱的目光终于扫了下来。
如同掠过一片了无生气的荒草。
那眼神里没有失望,没有愤怒,只有一种透彻骨髓的冷漠与了然。
“尔等方才所奏,”
他淡淡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在众人头上,“皆为枝节,不切时务。退朝。”
两个字出口,不再给任何人辩驳或反应的时间。
王承恩尖利的嗓音立刻撕开凝滞的空气:“退!!!朝!!!”
……
……
乾清宫。
沉重的宫门在金砖上拖出冗长刺耳的摩擦声,隔绝了外廷的喧嚣。
王承恩无声地示意侍立的太监宫女退至廊下,自己却如同嵌在朱漆巨柱的阴影里。
门刚闭紧。
“哗!!!”
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朱批御笔、汝窑青瓷笔洗、青玉镇纸……被一只暴起掀翻的手掌狠狠扫落!
奏折如雪崩般砸在冰冷的金砖上,瓷器的破碎声尖锐刺耳!
朱焱没有咆哮。
他背对着满地狼藉,立在巨大的盘龙柱旁。
玄色龙袍宽阔的肩背绷得如同拉满的硬弓,身体细微的颤抖却暴露了此刻胸腔里焚烧一切的熔岩。
王承恩垂着眼皮,如同泥塑木雕。
过了不知多久,那几乎要将朱漆抠穿的指节缓缓松开。
朱焱转过身。
脸上没有表情。
所有的滔天怒火似乎都被硬生生摁进更深的地方,只剩下眼底一片淬过火的、冰冷刺骨的寒意。
目光扫过满地奏,—那些方才在朝堂上,被慷慨激昂地捧起,却只充斥着党争、钻营、邀功请赏的垃圾。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一个冰冷到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