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乾清宫的炉火驱不散严冬的寒意,窗外铅云低垂。
王承恩佝偻着腰,将一份用上好松烟墨、湖州精制茧纸誊抄的军情邸报,谨慎地呈上龙案。
“皇爷,陕督杨嗣昌密奏……”
朱焱目光如冰凌划过那份散发着楠木函气息的密疏,并未翻开。
“念。”
“臣杨嗣昌谨奏:奉天讨逆将军曹文诏部,于保安州南山野猪峪设伏……激战三昼夜……”
王承恩的声音带着刻板的死寂,每一个字都像是在阴沉的殿宇中敲下冰冷的铆钉。
“……逆渠张献忠,狡诈悍勇,本欲裹胁饥民万余,效前明流寇惯技。然,所过州县,府库赈济未断,粥厂施舍有序,新颁《以工代赈令》征发整修驿站、疏浚河道……虽有民疲,却乏饿殍盈野之惨状……”
朱焱搭在紫檀御案边沿的手指微微一动。
“……饥民多驻足观望,少有从者!伏兵起时,献贼麾下亲随精锐不及两千,余者裹胁难民见官军旗帜大振,瞬息四散奔逃,或被阵前擒获,或倒戈求活……”
王承恩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咀嚼这份意外的转折。
他继续念下去,念到杨嗣昌对‘东南肃清’的评价时,语气带上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异样:
“……贼以金珠购械于江左豪商,其道已绝!沿途诸堡,非前明疲敝之卫所,多为整饬营伍所守……献贼如断头蝇蚋,虽有悍勇,终乏根基!为曹总戎亲率标营精骑破其中坚……”
后面关于俘虏、缴获的干巴数字,朱焱已不再细听。
没有大规模饥民附逆!
张献忠这条本应迅速膨胀成巨蟒的剧毒小蛇,竟被硬生生掐断了养分来源,还未搅起真正的惊涛骇浪,便被边军精骑死死摁在了崛起的萌芽之中!
江浙富绅的血流成河,竟意外地堵住了这条糜烂的堤坝!
朱焱的身体缓缓向后靠入龙椅深处,殿内明暗不定的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嘴角那丝几不可察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笑意,尚未完全绽开。
“皇爷!”
殿门几乎被撞开!
一名风尘仆仆、甲胄上冰霜尚未化尽的内班侍卫直扑丹墀,声音带着长途奔袭的嘶哑与惊雷:
“广西、广西镇守太监八百里加急!沐国公……败了!”
砰!
朱焱刚端起的白玉茶盏脱手,在厚重的波斯地毯上摔得粉碎!
盏内温热的参汤泼溅而出,像一小片蜿蜒丑陋的血迹。
败了?
那个一路斩将夺关,屠寨焚村,将‘不留活口’四字贯彻得比圣旨还彻底的沐国公,竟然败了?!
朱焱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两道危险至极的竖线!
他从侍卫手里一把夺过那枚用蜜蜡火漆层层封固的铁筒,指节用力到发白,“咔嚓”一声拧开!
薄薄的军报卷纸被猛地抖开。
目光如淬火的刀,狠狠劈向那带着硝烟和血腥气息的文字:
“……国公率兵强渡泸江!前军三千登岸,突遭安南伪帅阮福源伏击!伏兵尽出,象兵开道,火器轰响,密如骤雨!……我大军后队为暴涨之泸水所隔,增援不及!前锋指挥使李忠、参将吴亮节力战殉国!所部……全军尽墨!”
全军尽没!
四个字如铁锤砸在朱焱的心口!
报上字迹凌乱:“……象阵践踏,安南重兵合围!国公亲卫亦折损泰半!国公身被重创,断后撤至江岸……幸得后军拼死以红夷大炮隔江轰散敌阵,死据滩头……溃兵止万人……退至镇南关内二十里木屯堡……”
军报末尾的字迹几乎透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