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紫禁城是最刺骨的,风裹挟着灰烬的气息透过窗隙。
朱焱独坐西暖阁,面前宣纸上墨迹凌厉地写满陕北各县名称,每一处被张献忠踏破之地旁都罗列着细小数字,那是他记忆中本该存在的灾情与流民规模,和他登基后倾泻下去的赈粮、工酬。
“哗啦!”
他猛地将那张密不透风的纸攥成扭曲的一团!
对不上!
无论如何对不上!
史可法刮地三尺般的清丈田亩、追缴盐税,确实如刮骨钢刀,无数富商巨贾在‘史阎罗’手下家破人亡。
但那些抄家所得堆积如山的粮食、现银铜钱,他几乎没在国库里停留片刻!
他亲手批红:倾尽所有填塞因小冰河期不断爆发的缺口!
辽东、陕甘、中原……处处设粥厂、以工代赈开水利筑道路、强令富户半价粜粮!
有叛乱苗头处,卫所和东厂弹压的铁腕比赈济的米粥更快更狠!
这些数字和措施在朱焱脑中如铁流般反复碾压,在他的干预下,陕西,尤其是保安、安塞这些已被张献忠踏破的州县,去年冬天根本不该产生如此巨量的活不下去的暴民!
饥饿这把引火的干柴,已被他提前强行泼湿了大半!
可张献忠,却比史书上早了一年跳出来!
而且不是几十人落草为寇,是聚拢数千亡命徒如滚雪球般席卷州县!
这不正常!
冰冷的直觉像毒蛇钻进朱焱的脑海。
黑暗中,他摩挲着腰间冰冷的龙纹玉佩,直到指腹发烫。
窗外第一缕惨白的晨光艰难地穿透铅云。
王承恩像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暖阁,仿佛从未离开过。
他浑浊的老眼扫过御案上那团被朱焱掌心血痕染红的纸团,瞳孔深处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皇爷。”
朱焱没回头,声音像砂纸打磨过木料,干涩瘆人:“辽东军械走私案……当初八大晋商范永斗、王登库几家的尸首,是经谁验明正身?埋在了何处?”
王承恩喉头微不可察地一滚,腰弯得更深:“回皇爷,当日抄家清点、处决要犯、查验尸身,皆由老奴麾下两个掌刑千户亲自督办。范、王等八家主谋尸首,着其本族收敛,葬在祁县北山乱坟岗……”
“乱坟岗?”
朱焱冷笑一声,打断了王承恩的话,眼神如鹰隼般死死钉住他,“你去过祁县吗?王承恩!”
王承恩身体瞬间绷紧如铁石:“老奴……未曾亲至。”
“宣大边墙以北,那些本该在抚顺、铁岭关外就被新军剿灭干净的鞑子游骑,为何这两年,反倒频频能劫走军粮、药硝?这些本该死绝的杂种,他们的刀、箭、火药甚至战马,难道能从天上掉下来?!”
暖阁里一片死寂,炉火早已熄灭,寒意丝丝入骨。
朱焱的声音陡然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能磨碎骨头的冰冷重量:“还有……去岁江南旱蝗,松江、湖州几处暴动,为首那几人,在牢里死得……是不是也太快太干净了些?朕的锦衣卫甚至没来得及把他们提到北镇抚司!”
一连串毫不相关的质问砸落下来!
王承恩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窜头顶!
他猛地抬首,正对上朱焱那双在晨光微曦中幽深如古潭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怒火,只有一片冻结万物的死寂与毫不掩饰的猜疑!
陛下怀疑有人没死!
有人在暗中勾连!
有人在刻意纵火养匪!
那些本该被碾碎的魑魅魍魉,有人胆敢私蓄其尸骨!
有蛀虫在啃噬他用铁血手段缝补起来摇摇欲坠的局面,甚至想提前撕开更大的血口!
冷汗瞬间浸透了王承恩里衣的领口。
他从未见过这位年轻帝王如此森寒入骨、却又如此平静理智的状态!
“查!”
朱焱冰冷的声音斩断了最后一丝空气,也斩断了他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那命令像寒冰,一字一句,狠狠砸在王承恩的头上:“让你东厂埋在陕甘晋豫,埋在辽东,埋在松江湖州的钉子,全都给朕动起来!不分昼夜地嗅!嗅那些该化成灰的死人骨头,是不是还在某些人的地窖里发臭!嗅本该卖给工业院打造火器的精铁生铁,是不是进了不该去的熔炉!嗅朝廷清剿过的叛匪窝里,为何又有不该漏网的蛇鼠冒头!”
“无论查到的人后面站着谁!是哪家的勋贵王爷!或是披着朱紫官袍的‘忠臣孝子’!不必回禀!”
朱焱俯下身,阴影几乎要将王承恩彻底笼罩,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针扎进王承恩的灵魂深处,声音低得如同地狱阴风:“抓!给朕抓!”
“无论牵扯到谁,只要证据确凿,就给朕当场剥了皮、抽了筋!把他们的骨头,一寸寸敲碎!把人头挂在他们主子的大门上!明白吗?!”
“轰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