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炉火将熄的炭灰味儿尚未散尽,窗棂透进的微亮裹着彻骨寒意。
骆养性捧着份薄如刀刃的八百里加急文书,脚步悄无声息,却似踩在人心悬丝的边缘。
他瞥见案头那方刚刚王承恩传来的安南急报上,喉头干得发紧。
“陛下……”
他声音绷得像满弓之弦,“陕北八百里加急。”
朱焱刚执起朱笔的手腕悬在半空,闻言动作凝滞。
他抬起眼,越过堆积如山的奏疏,盯着那薄薄的信封。
那眼神,像是荒野里骤然嗅到血腥味的孤狼。
拆开的瞬间,一股干燥的黄土气息扑面而来。只一眼扫过,朱焱的瞳孔瞬间收缩成针尖,捏着信纸的指骨瞬间绷出青白,那轻薄的信笺仿佛有千钧重担,压得他手臂筋肉微颤。
信上字迹仓惶如鬼画符:
“十月初九!定边营乱卒张献忠,纠合叛卒、逃军、流寇数千,悍然击破保安州!杀知州王颖,焚库劫狱!裹挟乱民逾万,连破安塞、安边、宁塞三堡!兵锋直指延安府!势如燎原!……榆林卫援兵溃于杏子河畔,贼势大炽!”
张献忠!
这个名字像一根带着倒刺的毒针,狠狠扎入朱焱的太阳穴!
一股混杂着暴戾与荒谬的冰冷轰然冲上颅顶!
他握笔的右手猛地痉挛,紫檀狼毫朱笔在龙书案上拖出一道猩红淋漓的长痕,犹如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口!
“啪嗒!”
朱笔跌落金砖,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西暖阁里荡开。
朱焱的身体绷得如同铁铸的硬弓,牙关紧咬,颈侧青筋根根暴跳如蚯蚓!
怎么可能!
怎么会是现在?!
崇祯二年!
连崇祯三年都没到!
那‘八大王’怎么如饿狼般提前亮出了獠牙!
他苦心孤诣推动新政,开海禁、练新军、铸铁舰,甚至以血火手段镇压安南反叛,都是为了在史书那场淹没大明的惊涛骇浪到来前,拼命铸出一根能定鼎的巨锚!
他无数次推演过时间,推演过洪流爆发点……可这第一股凶厉的浊浪,竟然比他预计的还要早,还要猛!
张献忠!
这个他记忆中崇祯三年才揭竿而起的‘巨寇’,此刻竟已如毒瘤般在陕北糜烂溃决!
巨大的压力如同冰水浇头,随之而来的就是焚尽五内的暴怒。
历史在嘲笑他?
宿命在玩弄他?!
一种被无形恶意盯上的冰冷窒息感扼住了咽喉!
王承恩和骆养性匍匐在地,几乎能听到皇帝胸腔里强行压抑的喘息声。
暴风雨般沉默了几息。
朱焱的眼神骤然从赤红转为一种比寒冰更幽邃、更冷酷的死寂!
他缓缓坐直身体,那张年轻的脸上所有因为震惊和失控而扭曲的肌肉线条在瞬息间归复于岩石般的冷硬。
暴怒被强行压进心底,只剩下最纯粹的杀伐决心。
沾满朱砂的手指,在那份关于张献忠的奏报猛地摁死!
猩红的指印瞬间盖住了那个名字!
“杨鹤,人在何处?”朱焱的声音干涩沙哑,像从磨盘里挤出的石粉,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碾碎骨头的寒意。
骆养性头埋得更低:“回陛下,已押入诏狱。”
朱焱的嘴角扯起一丝冰冷至极的弧度:“传旨,北镇抚司诏狱!把人带过来!”
王骆养性浑身一凛:“微臣遵旨!”
……
……
西郊,镇抚司诏狱。
最深处的死囚牢房阴暗潮湿,只有高墙上一道狭窄的铁窗透进冰冷的微光。
空气里混杂着霉味、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
前任三边总督杨鹤靠坐在墙角,面色死灰,一身破烂的蟒袍上沾满污迹。
他那套‘以抚代剿’的论调此刻成了悬在自己头上的绞索,只等着皇帝震怒之下批个‘斩立决’。
死囚的眼神早已麻木浑浊,只在骆养性那绣着金色团纹的衣角出现在牢房外时,才猛地惊醒般爆发出最后的挣扎!
“骆指挥!求骆指挥替罪臣在陛
他的话未说完,狱卒已“哗啦”一声打开了沉重的铁栅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