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中,唐艳秋两行热泪滚落下来,声音有些哽咽,“......我也知道。”
新的一天,郑雁鸿要陪着唐艳秋去岛上的一家帮忙收拾鱼货。
岛上的人家会相互帮忙,一般是出船遇到鱼群了。这样的就得赶紧收拾处理,送到外面去卖。
没有什么工钱,倒是忙完的时候,会有新鲜鱼货拿点回来。
上午风大,白靖远没有去垂钓口,在书房里拿着粗糙黄纸本本写东西。
周方圆看到他那只半截来长的铅笔,拿着都十分费劲,转身翻出书包里她随身携带的钢笔递过去。
正写着的白靖远就看到一只精致漂亮的钢笔。
“你用这个写吧。”
白靖远擡起头,笑着夸赞一句,“很漂亮的钢笔,不过我习惯用这个了。”
周方圆收回钢笔,在矮小木桌对面坐下,从书包里掏出她的英文字典和英文书籍。
白靖远写到一半,擡头看到对面女孩认真样子,也没打扰她。
两个人一老一少,各自占住半张桌子,谁也没打扰谁。
直到唐艳秋和郑雁鸿回来,周方圆合上书,自动站起身出去帮忙。
白靖远看着她出去,站起身捶打两下关节,好奇的走到桌子对面。看了眼桌上书,神情有些诧异。
郑雁鸿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放到水池边清理,唐艳秋眼睛不行,这种细致活干不了。
周方圆搬来马扎子坐在边上干活,她先是观察郑雁鸿的手法,很快掌握技巧。
郑雁鸿余光偷瞄一下,不得不夸赞一声。
唐艳秋看到外头太阳大,孩子皮肤嫩想找个遮阳帽子给她带一带。
进堂屋就看到书房门开着,白靖远静静站在桌子边,好奇的走过去,“看什么这么入神?”
白靖远看到老伴,伸手指了指桌上周方圆放下书。
厚厚的一本英文字典,还有一本硬质封面英文书。
唐艳秋神情一愣,好半响擡手拿起来,沉甸甸的一本书,书上做了许多标记。
看着熟悉的字母单词,对着白靖远十分感慨的说,“以为都忘了呢,还能认识几个字。”
说完原处放好,转身到卧室找出一顶遮阳帽给周方圆送过去。
郑雁鸿就发现,周方圆是真聪明,学会之后,速度比她都快。
忍不住好奇,“周方圆,你挺聪明的啊,怎么没继续上学。有这脑子考大学应该很轻松啊。”
“东山市那会看你穿校服?上初中?”
“高中怎么没上?”
唐艳秋走过来把遮阳帽戴在周方圆头上。
周方圆一愣,仰起头。
“戴着,能遮遮太阳,别晒伤了。”
“谢谢。”周方圆看着唐艳秋眼角笑意,跟着忍不住抿唇笑起来。
郑雁鸿就发现一件事,“你道谢怎么都没主语?起码有个称呼,按年龄算,我姨他们怎么算都是你爷爷奶奶辈分的。”
周方圆继续埋头干活。
收拾完的鱼货交给唐艳秋去后续处理,两个人洗干净手。周方圆钻进厨房帮唐艳秋干活,郑雁鸿先一步进了书房,视线一下子注意到矮桌上的书本和文具。
先是拿起钢笔看了看,这牌子钢笔她刚巧认识,死贵死贵的一只。看完钢笔又看到桌上的书。过来的路上就看到周方圆捧着看。
随手翻了翻,不经心头有些震惊,随口说了句。“死孩子这年纪就能看这类书了?英文水平可以啊。”
“比你那会强多了。”
“老头,尺有长短,我只是不擅长而已。你不能拿我的短处和人家的长处比。”郑雁鸿继续翻看,她确实不擅长英文,越看越看不懂,字母英文看的她头晕。
白靖远拍拍桌子,“别翻了,给人家放好。”
看到周方圆进来,郑雁鸿对老头说自己有些不服气,转头问道,“周方圆,你老实说,你上学的时候是不是英语特别好。学起来是不是不费劲,记单词什么的很容易?”
“没有很容易,就正常。”周方圆如实说,学习和投入精力,时间是成正比的,努力就有回报。
“你这样的脑子也叫正常?新树作文大赛全国征稿一等奖也就三十名。按照成绩看,你算是厉害的。那你语文应该很好。”一般作文写得好的,语文成绩都好,郑雁鸿就是如此。
周方圆擡头看她,如实说,“不是,我语文很差,写作也被说没天赋。”
郑雁鸿皱眉,能看懂原版英文说英语一般,新树作文大赛获得一等奖语文差,写作没天赋?
换个人说这话她都觉得是别人在谦虚客套。
可看周方圆神色,不像是在和她客套。
倒是白靖远听了两人对话,“你数学好?”
周方圆点头,嗯了一声。
“那感情好,你眼前这老头以前就是研究数学的。”郑雁鸿指了指白靖远,她数学不行,小时候老头教她数学差点教急眼,后来再也不教了,说太累。
不由的想起以前那些事来。
周方圆却瞪着眼睛看向白靖远,眼睛闪着光,似乎有些惊讶,又有些别的东西在里面。
白靖远笑笑没说话。
周方圆看着他,神色很认真,“我数学很好,他们...都说我有数学的天赋,我...没上高中,但我高中的数学都自学完了。”
“那的确是很厉害了。”白靖远夸赞一句,没想到周方圆听后眉眼舒展开微微扬起嘴角笑了。
下午风小了,白靖远难得主动喊了周方圆一起去垂钓口。
郑雁鸿没去,要在家里陪唐艳秋。
白靖远佝偻着后背拿着鱼竿和凳子,连着周方圆坐的马扎子他也拿上了。
周方圆提着鱼篓跟在后面,
白靖远脚步放的很慢,周方圆正好跟上。
“今天还讲故事?”
周方圆转头看他,迎上一双含笑和蔼的眼神,心头颤了颤,点点头。
下午,当讲到周金山吊死的那个晚上时,白靖远愣住了。
周方圆的眼圈微微泛红,“我那个时候才十岁,狠的只想找人拼命,觉得所有人都对不起我,我爸不在了,我要想自己怎么活。”
“后来呢?”
周方圆背过身去,鼻音很重,“剩下的明天再讲。”
晚上的时候,白靖远就把下午周方圆讲的叙述给唐艳秋。
唐艳秋听得心酸,“才十岁大啊。”
“嗯,命苦的孩子,十岁大就要想着怎么自己生存。”白靖远至今都没想过明白,孩子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事说给他们听。
隔天,
周方圆讲了夜里有人要偷她的羊,她放了一把火。
白靖远听得心惊,心想这孩子胆大。
“小二被淹死了,我当时只想把对方淹死给小二赔命。我确实那么多做了......后来胖子徐猛一家老小,爷爷奶奶他爸他.妈找上门。”周方圆指着自己耳朵,“胖子爸掐着我脖子质问我,我那个时候只记得小二死了,要他偿命。挨了十几耳光,脸肿的老高,耳朵嗡嗡响,我当时觉得自己可能聋了。”
周方圆却看着白靖远说,“我没怕他们,白天他们走,夜里我就翻墙进了他们家里,胖子起来上厕所,我镰刀架在他脖子上。”
白靖远嘴巴微张,心里惊骇住了。
一下午,讲到婷姐奶奶死,婷姐进了少年管教所。
“后来...村里开始下暴雨,水一下子涌上来,院子都是水,先是淹没脚脖子。再到小腿膝盖.......”
白靖远心提到嗓子眼。
“决堤了,村里发洪水,房子被洪水冲塌了,羊也没了,所有一切都没了。”
夜深的时候,唐艳秋拖着鼻音,“发洪水了,那小孩子呢?没人问吗?”
白靖远摇摇头,
周方圆说洪水忽然湍急起来,涌上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跑了。
“说是死了很多人,房子全被淹了,她隔壁还有个小男孩不会浮水,她抱着木头游过去找。两个小孩死死抱着木头被洪水冲着走,万幸是两个人爬上大树。”
“房子塌了,家都没了,后来怎么样了?”
白靖远叹口气,谁能看出来眼前这个女孩,童年会经历这么坎坷。一件件一桩桩能生存下来,真的不容易。
周方圆的故事停留在洪水那里,后续事情没来得及讲。
唐艳秋病了,一开始头疼头晕,躺下不见好。下午的时候人开始发烧,呕吐,人一会清醒,一会昏睡。
郑雁鸿一看严重起来,就准备叫船过来带人出岛去外面看病。
唐艳秋清醒的时候,只抓着白靖远的手,“我不出岛,我睡一会就好,我不出岛......”
“老头,这个时候你能听我姨的,她都病成这样了,在这样托下去,没命怎么办?”郑雁鸿急的不行,偏偏急的只有她一个人。
以往也是这样,她姨生病说不出岛,老头就静静守着。
老头病了,她姨也是这样守在床边。
“都什么时候了,为什么非要这样固执。”郑雁鸿在屋里走来走去,
周方圆站在边上,“岛上有没有懂医术的人?”
“有个,可那人没有正经的医疗手段。”郑雁鸿这会只想找船出岛。
“人在哪?我去请?”
白靖远在屋里听到谈话,出来说了那家地址。
周方圆准备出去叫人,却被郑雁鸿拉住,“你留下吧,岛上我比你熟,走的也比你快。”
那人来的很快,穿着当地简朴衣服,带着一个有些年头木头箱子。
郑雁鸿不放心的跟在后面,那人每做一件事,她都要问一下。
最后被白靖远赶了出来。
忙活一阵,那人在唐艳秋身上扎了许多针,临走用方言交代白靖远一些事。可惜周方圆和郑雁鸿都没听懂。
“老头,那人说了什么?”
白靖远神色凝重,“说晚上热度不退,就要把人送出岛,不能拖了。”
郑雁鸿拽着老头到书房里沟通。声音大到周方圆在外面都听得一清二楚。
整个过程,白靖远只说了一句,“你姨她不愿意。”
“命都没了,你还听她的。”
郑雁鸿呼呼一阵说,白靖远出来走进卧室,看到椅子,一盆凉水。周方圆坐在老伴床边,她手里拿着毛巾给唐艳秋擦拭身体。
还有一只毛巾搭在额头上降温。
郑雁鸿火冒三丈的进来,看到这一幕,她闭上嘴巴。
好在晚上的时候,唐艳秋的温度降了。
三个人全都松了一口气。
可三人谁都没有睡意,一只守着,深怕热度又烧上来。
结果一直到天明,热度都没上来。
唐艳秋睡了一觉,人有些乏力,头微微有些晕,状态倒是好多了。
郑雁鸿却提出明天一早她会坐船离开,并看了一眼周方圆。
屋外头,郑雁鸿皱着眉,“我姨身体不好,人又固执,不愿意去医院,我说服不了他们,只能想办法请医生到岛上来。”
“周方圆,谢谢你。我一直不知道你要见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是昨天你照顾我姨,我很感谢你。如果,你真有什么疑问,最好这两天。”
郑雁鸿彻底相信,周方圆来之前说的那些话,她不会伤害老头他们。
周方圆听闻点点头,
很可惜,没时间留给她讲故事了。
郑雁鸿给白靖远说了她要走,然后会在外面找医生回来给她姨看病。如果确定病因,无论如何即使找人擡着架着,她都会把人带出岛。
白靖远叹口气,“别这样折腾,你应该很清楚我和你姨的心思。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顺其自然就好了。”很早的时候两个人就约定了,要在这个岛上平静的度过余生。等哪天其中一个先死了,就把骨灰撒进大海里。
郑雁鸿哭了,她能不知道吗?
可知道,就能眼睁睁看着?
周方圆在门口也听得一清二楚,她皱着眉低头沉思起来。
晚上的时候,唐艳秋好多了,只是面色苍白了些。
郑雁鸿明个一早走,已经收拾好东西,这会正陪着唐艳秋说话。
周方圆收拾书包,书包里翻开《一眼天堂》里夹着的报纸照片,注视了很久,忽地把书包拉上。
走到院子里吹风的白靖远身旁,“出去走一走?”
实际上白靖远在等周方圆。
要走了,他也没弄清楚这孩子用意。谁都看出来这孩子有事,本以为她的故事讲完,就会知道。可惜老伴这一病给打断了。
卧室窗户口,郑雁鸿余光瞥到老头和周方圆那死小孩出去了。心里知道,周方圆大概要说了。
岛上夜晚要凉快些,海风吹着,听着远处海浪声,就像是雨天坐在窗户边聆听滴答声,人心是静的。
两个人小道上慢慢走着,远处居民家里亮着灯,这一处,那一处,错落着。
白靖远先开口,有些遗憾道:“你的故事没讲完。”
周方圆嗯了一声,声音清冷,“几年前我特别讨厌郑雁鸿,我上中学那会她在东山市开新书签售会,我当众撕了她的新书。”
白靖远愣了下,似有些惊讶,“好像听她讲过一遭。”
“她这次的新书《忍的背后》我看后,才要求她带我过来的。”周方圆停下脚步,目光很平静,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布丁短褂,带着破草帽,背脊弯着的老头,“明天能和我一起出岛吗?做血缘关系鉴定吗?”
“什么?”白靖远仿佛闷头挨了一棍,脑子嗡嗡直响,又觉得远处海浪声太大,他似乎听岔了。
周方圆声音坚定,重复道:“做血缘关系鉴定。”
白靖远这次听清楚了,整个人却乱了,说话的嘴唇都哆嗦起来,“孩子,你...你会不会搞错了。”
“是不是搞错,那就和我做一下血缘关系鉴定,我也不想随便认亲。”周方圆声音依然沉稳平静,“根据我知道的真相,白唐钰应该是我亲生父亲。”
白靖远瞳孔骤然一缩,眼球颤颤的,直直盯着周方圆,震惊到张大嘴,嘴唇哆哆嗦嗦着。
周方圆眨了眼睛,神态十分冷静的继续说,“我目前只能说这么多,剩下的要看血缘鉴定结果。”
白靖远惊的浑身僵的如同半截木头一样,明明凉爽的夜晚,他两只手心里却攥满了汗。
盯着周方圆脸,嘴唇乱抖,如筛子一样的手比划着,好一会也没说出话来。
周方圆慢慢等他平复下来。
“你......确定吗,我儿子白唐钰他是...”白靖远至今没办法说出来死刑犯这三个字。
“我都知道,因为这个原因,我刚生下来就被扔了。”周方圆看着对方震惊的眼神,“我十分确定,也没有搞错姓名,总之可以先做血缘关系鉴定吗?”
郑雁鸿一直在周方圆和老头回来。
可等两人回来,周方圆神色正常和平时一个样,可老头在怎么佯装,依然能看出不对劲。
避过周方圆,郑雁鸿询问白靖远,“老头,她和你说什么了?”
白靖远摆摆手,“没事,什么事都没有,你...明天在家照顾你姨,我...我明天要出岛。”
郑雁鸿听到老头明天要出岛,眼睛瞪的如同铜铃,震惊无比盯着老头猛看,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头,你说明天你要出岛?”
“对,明天我要出岛。”白靖远只这一句,无论郑雁鸿怎么问却是一句没有。
郑雁鸿只能跑去问周方圆,“你给老头灌了什么迷糊药?老头为什么要出岛?你和他说了什么?”
结果可想而知,愣是郑雁鸿怎么问,周方圆只铺开席子躺下睡觉。
郑雁鸿一肚子疑惑,狠得掐着她的脖子把人晃悠起来问清楚。基本确定了,她讨厌死这死小孩了。
怎么能这么讨人厌。
隔壁卧室。
白靖远躺平,干枯身体里那颗扑通扑通跳动心脏,那么热烈有劲。四肢像是过电一样,他理智的告诉自己,应该等鉴定结果出来。
可大脑依然控制不住。
唐艳秋似乎能感受到身边与往日不同,“她和你说什么?”,也听到和雁鸿的话,内心也是诧异。
白靖远转身看着唐艳秋,伸手握住她的手,嗓音微颤着,“什么都别问,等...等我回头告诉你。”
“她又给你讲故事了?上次村子发洪水,房子塌了,后来怎么样了?”唐艳秋还惦记着十来岁的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可这一下,如同粗木撞击心脏。
周方圆讲过的故事,情绪变得强烈起来,像汹涌湍急海浪卷过来。
白靖远眼皮发沉酸涩,指尖发麻。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如果真是那样,强行闭上眼睛,手颤颤的盖在眼睛上。
“睡觉吧。”嗓子粗重。
唐艳秋感受到旁边人的颤抖。
*
周方圆睡得安稳,原本郑雁鸿的计划被临时打乱,她留在家里,却看着周方圆和老头上了船出岛。
老头那神态任谁看了都觉得不正常,偏偏两个人都是嘴紧的要命。
白靖远一.夜没睡,他细细打量周方圆眉眼五官。周方圆感受那股视线,转过头看向老头,“我五官长相比较像我妈妈。”
白靖远想了一.夜有很多疑问,可就如周方圆说的,一切都要等到血缘鉴定结果出来。
下了船,要去大一点医院。
可很多年没出来的白靖远有些不认路,周方圆询问清楚路线,两人坐车转车,到了西南市一个县级市医院抽了血,样品却需要送到上一级大医院做化验分析,大概鉴定结果需要两周时间。
做完这一切,两个人原路返回猫耳岛。
郑雁鸿实在太好奇了,一周时间到了本该返回内陆继续工作的,她硬是拖了下来。
周方圆没走,而且还心安理得住下来。
老头对她的态度不对劲。
可郑雁鸿也发现了,老头脸上的表情变得丰富起来了。虽然还不知道,但是可以确定,有新的东西在这个枯寂衰败家里滋生起来。
毫无疑问,这一切关系都因为周方圆。
尽管这个死小孩嘴巴比什么都紧,性格脾气也不讨喜。
唐艳秋私下里也问,白靖远也是什么都没说。可枕边人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
白靖远会望着干活的周方圆愣神,那眼神复杂深邃。以往没事都会去垂钓口打发时间。
现在雷打不动在家,周方圆看书,就把书房矮桌子让出来。书房门掩着,人就搬着凳子坐在堂屋门口。
转身就能看到书房门缝里的人。
郑雁鸿动静大了,老头还会瞪人,小声提醒她。
什么时候她在自己家还要注意这些了?老头这变化怎么回事?实在憋不住的郑雁鸿看老头外面散步,偷溜跟上去。
“老头,你跟那死小孩到底干了什么,还是那死小孩给你说了啥?你现在很不对劲。”郑雁鸿不知道原由,她浑身不对劲。
白靖远皱着眉,不回反问道:“你为什么带她来道上?你总不会无缘无故带个人回来?”
郑雁鸿哑舌,可到了如今,也没有隐藏必要,“她好像知道钰哥的事,而且还说有些疑问需要解答,非让我带她来见你们。”
白靖远沉思,也确实和周方圆说的一样。
“老头我回答了你的问题,我的呢?她和你说什么了?你这前后态度变化让人摸不准?”郑雁鸿眼神急切啃着白靖远。
“你先什么都别问,你姨那边也别说,等过些日子...什么就都清楚了。”白靖远现在的心,就像是悬在半空中。
过了十几年,才发觉这两个星期这么漫长。
郑雁鸿发现自己问了半天,自己什么都交代了,老头什么也没说。
唐艳秋身体好些了,不过还是虚。躺床上时间多,周方圆一天大部分时间待在她床边。
有时候会抱着书看。
英文原著里有些生涩单词会需要查字典。
唐艳秋背靠着床头,看她查字典,“什么单词?”
周方圆怕她看不见,把书本举起来,递到她跟前。
唐艳秋半眯着眼睛凑近看了看,嘴唇张合,嗓音清楚,发音准确的念出“radiate,应该理解是辐射状发出,从中心向各方伸展出的意思。”
倒是周方圆有些震惊。
晚上睡觉的时候,问了郑雁鸿。
郑雁鸿本想报复一下,之前自己憋屈样子,可想一想没必要,“我姨英语很好,出国留过学,年轻的时候还翻译过文本。”
那天之后,周方圆抱着书在唐艳秋身旁看书,遇到不会单词,她会直接递过去询问。
白靖远数着日子过,很多时候都会看着周方圆发呆,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对着一把破掉的烂吉他能看一天,每每都会红着眼眶从书房里出来。
白唐钰这个名字在家里是所有人的痛。不能提,但却像一把刀子一样扎在心脏上。光是想一下,心脏都会疼。
直到两个星期过去。
白靖远和周方圆又要出岛,郑雁鸿已经没多大反应了。隐约也知道,到了老头嘴里说的日子了,只要等他们回来,这些日子不对劲都会有答案。
坐船离岛,一直到县级市医院,白靖远神情都很平淡,沿途也没有和周方圆说话,像是沉思什么。
等到检测报告拿到手里,缓了缓,才深呼一口气,慢慢打开检测报告。
看到检测鉴定的结果,白靖远神色还是很平静,他似乎还有疑问,眼睛下意识看向医生,像是求助一样。
只有医生以为老人看不懂鉴定报告,清楚说:“老人家,根据鉴定出来的数据,你和这个女孩有血缘关系,她应该是你的孙女,你们是一家人。”
仿佛尘埃落定。
一如周方圆想的那样。
白靖远的表情似哭似笑,却有充满了悲伤。
强撑着对着医生道了声谢。走出房间,转过身看向周方圆的时候,眼里已经起了一层水雾,雾气在眼眶里流动。
似乎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白靖远此刻的心情。他颤着手拍了拍周方圆肩头,抖着嗓音,“我...我去洗把脸。”
在周方圆视线里,老人慌忙背过身去。
白靖远红着眼眶,避开周方圆之后,所有的情绪全都绷不住了。
佝偻的背脊,单手扶着墙,一手捂着眼睛在走廊拐角一侧无声的大哭起来。
捂着嘴,压抑着。
枯瘦的脸颊上像是被雨水打湿过一样。
手里拿着检测鉴定背依着墙哭的不能自已。
周方圆不知道什么走了过来,看着蹲在地上捂着脸无声哭泣的老人,慢慢走过去,拉起他的枯瘦干扁的手,缓缓喊了声,“爷爷。”
这一句爷爷,彻底击破了白靖远心房,细碎哭声从手掌
“对...对不起。”破碎的哭泣中,只传来这三个字。
白靖远想到了那个故事,因为白唐钰,孩子一生下就被丢弃了,吃了那么多的苦。想到才十岁,就孤零零一个人的样子,悲从心来。
白靖远拉着周方圆手,哭声里,就只有细细碎碎的道歉声。
他们对不起这个孩子。
哭孩子可怜,哭人生到了末尾竟然才知道这些。
回去的路上,白靖远一直攥着周方圆的手没撒开。
灰暗的人生出现一道曙光。
到了家里,白靖远那哭的红肿眼睛骗不了人,
郑雁鸿看到鉴定报告人都傻了。
而屋里那头,已经传来唐艳秋止不住的哭声,随着哭声,人已经跌跌撞撞的跑出来,手抓着胸口,急促喘息着,眼窝里泪水啪嗒啪嗒往下落。
她颤颤巍巍走过去,哀痛又心酸的眼泪像抖落豆粒滚落。她上前攥着周方圆的手臂,嘴唇哆嗦着,“孩...孩子,我儿子...不是杀人犯,他是个好孩子,他...啊呜呜,是个好孩子,啊啊,他一点都不坏。你别...恨他,别恨他啊呜呜,对不起啊,孩子,对不起啊啊呜呜。”
唐艳秋搂住周方圆后背,眼泪扑簌簌往下落打湿了衣服,眼前这个吃了那么多苦的孩子,竟然是她亲孙女。
可孩子却因为她儿子吃了那么苦,受了那么多难。她替孩子心疼,也害怕孩子怨恨。
周方圆的眼泪怎么都控制不住,从来没想过他们相认后,会是这样。两人竟然都向她道歉。
好似她曾经那经历的苦难都是因为他们的缘故。
鼻头酸涩,她曾经在不知道真相的时候,怨恨过。
为什么要生下她。
可现在她不会那样想了。
唐艳秋哭的身子瘫软,泣不成声。郑雁鸿发现,急忙上前搀扶住,可手却依然死死拉着周方圆不放。
眼神悲切,眼泪顺着脸上一条条皱纹流淌下来,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孩子。”
周方圆靠近她身边。
唐艳秋抖着手想要去摸摸她的脸。
周方圆攥紧她的手,用力贴在脸颊上,眼角带着泪光,“奶奶,我不恨他,我知道那是没办法,他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数到这个唐艳秋哭声更大了。
“但是,他的死你们也不能怨我妈妈。她身体不好,却执意要生下我,可她被人骗了,她以为我死了。她是个好人,非常好,非常好,特别的温柔,特别善良。”说到庄于蓝,周方圆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了。
“车...车祸,车子冲过来,她...她抱住我。”周方圆声音断断续续的,手在半空比划着。
脑子里是那个雨天。
“她为了救我,为了救我.....没活下来。”这是周方圆一辈子的遗憾和心痛。
郑雁鸿眼圈通红,目光移到周方圆的脚上,她说过脚是因为车祸。
白靖远掩着面背过身去,手捂着眼睛心难受的厉害。
哭他的儿子,哭这该死的命运。
如果当时知道这孩子存在,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样。
唐艳秋哭到嗓子沙哑,眼睛迷糊看不清,她摸着女孩的瘦瘦脸颊,心疼不已,“我的好孩子,我的好孩子,怎么能那么苦,为什么对个孩子这样。”
一想到孩子悲惨的经历,想到在村里被人骂,吃不饱饭,被人打耳光,唐艳秋那种心疼怎么都止不住。
搂着周方圆恨不得揉进自己身体里,“我的好孩子啊,怎么那么苦。”
郑雁鸿在边上站着,嗓子堵得慌,手里攥着鉴定报告,却觉得眼前一切那么不真实。
周方圆竟然是钰哥遗腹子。
“姨,别哭了,你忘记你的眼睛了,不能再哭了。”郑雁鸿去拉两个人,“周方圆,你也赶紧起来。”
白靖远擡手擦去眼泪,上前搀着一把。
扯过凳子让两人坐好。
郑雁鸿想到周方圆幼年遭遇,忍不住气恨很的问,“你知道是谁把你扔了吗?”
“是我姥姥做的。”周方圆擦干眼泪,“她原想把刚生下来的我,找个偏僻地方埋了的,但是那人心软了下,就把我丢给路边乞讨的我爸。”
“埋了?”郑雁鸿瞪大眼珠子,“你是她亲外孙女?”
唐艳秋心疼只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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