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卌伍(2 / 2)

“阮静筠,我简直小气极了,希望你的心里这辈子从头到尾,只装得下我傅斯乔一个人。”

朝前数与她的年龄一样的长度,朝后直到现在,这是傅斯乔唯一一次在阮静筠面前爆了粗口,也是他极其罕见地那么强烈,又那么直白地告诉她,他对她迫切到几近发疯的「占有欲」。

只可惜,一场大病过去,七小姐终是将这场烂漫春日里,傅斯乔与她唇齿相依着告诉她,他有多爱她的样子,忘得一干二净。

从临城乘船到上海需要一日一夜,船才离港不久,阮静筠便因眩晕,难受得呕吐出来。到了后半夜,低烧竟直接转成高烧,她浑身滚烫地说着胡话,无论傅斯乔如何唤,都昏昏沉沉的,无法完全醒过来。刚下船,人便急匆匆地被送去了仁济医院。

于是,阮静筠对上海的第一印象便成了洁白的天花板与围帘,以及盈满鼻尖的消毒水的味道。好在这场因晕船而蔓延开的病症,来得着急,退得也很快,仅隔一天,她就被医生允准出院了。

傅公馆上下因为阮静筠恢复康健而阖家庆祝时,仅有傅斯乔一人发现,这次醒来后,他的小筠其实又再次犯了「失忆症」。

庆幸的是,她似乎彻底忘记了那个让她受尽折磨、痛苦不堪的一天,也绝口不提自己必须得去拱辰码头赴约之类的话,更丝毫没有会不记得他的迹象。

即便不信神佛,如此正合心愿的事情发生于眼前,傅大少也不由得想要感谢上苍怜悯了。但还没出一个月,他便再也高兴不起来。

只因,阮静筠虽然不曾因为忘却,就变回一切都没有发生之前的那个总是爱笑,有时慧黠,偶尔蛮横的阮七小姐,但仅在几天后,她却能顺畅无比地随着陆家姆妈的话,无论人前背后,皆甜甜地将傅斯乔唤作,「阿乔哥哥」。

阮静筠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在私下里这样叫过他,时间过得太久,傅斯乔其实记得不太清了,可他却牢牢地记得那一年,这个微小的转变发生时的情景。

她与他原本就是自幼手牵着手,玩耍着长大的关系,甚至阮静筠从开始说话后,就常常将「最喜欢与阿乔哥哥一起做这做那」挂在嘴边,真是一星半点的羞涩都看不见。

直到有一天,阮静筠不知从哪里晓得了「喜欢」里,另一重与「爱」相近的含义,偶然与他视线撞在一起时,她「噌」得便将眸子转开,慌乱无比地落到了窗外的树梢上去。

彼时,傅斯乔盯着她红透的耳根发了好一会愣,随即又无声地笑了出来。

就是从这日起,阮静筠开始羞于随口对他讲出「喜欢」二字,傅斯乔也再没有在独处时,听见过她叫他哪怕一次的「阿乔哥哥」。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将此变化,标记为某种关于她懵懂褪去的「预示」,又或者说,是一个她终于开始学着用另一种目光看向他的「暗号」。

所以,在多年后,乍一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时,傅斯乔的脑袋有一瞬是发懵的。他直觉有哪里出了问题,而事实,也刚好佐证了他的判断。

只因,阮静筠对他的疏远与回避,恰是从她抵沪后的第六天,这一声看似亲昵的「阿乔哥哥」开始的。

阮静筠原是有个姑母久居上海的,此人叫阮心元,也就是许知秋的姆妈。只是前几年姑父升迁,他们一家随之搬去了南京。

昨天傍晚,阮心元偶然从别的太太口中晓得自家七小姐在几日前被接到了傅家的事情,今日一早便风风火火地乘了火车赶来上海,亲自上门拜访。

见仆人将大包小包摆了一地,陆文漪简直哭笑不得,道:

“心元,你这是做什么?要将百货商场搬到我家里来?”

阮心元笑道:

“还不是阿筠太过乖巧,从前在老宅里,只有她为了照应老太太的陈旧审美,连大夏天都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洋装那是半件都没上过身。如今来了上海,当然要将最时髦的衣服全部试个遍,才好过瘾。”

一擡头,见阮静筠穿着当下最流行的筒领旗袍走了过来。裙子样式很是大方简洁,桂皮浅棕为底,乳白色勾勒出纵贯的几何花纹,而在那蓬松敞开的喇叭管袖口下,又露出了一截的玉腕来,为她平添了几分娇俏动人。这与从前整日里穿着旧式袄袍的温婉闺秀,已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美丽。

阮心元伸手将阮静筠牵到自己近旁,细细打量后,偏头对着陆文漪讲:

“我从前讲得没错吧,我家阿筠t就是上天的宠儿,天生的衣架子。真是无论穿什么,都好看到不将人的眼珠子吸走,就肯罢休的地步。”

说完,她又挑眉嗔了一眼自己的手帕交,道:

“真是便宜你家傅斯乔了。若是日后,他还不肯好好收心,那简直就是天理难容。”

正因被过分夸奖而害羞地垂着头的阮静筠听到这话,脑袋里瞬间好像被搅进了浆糊,忽得就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