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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蟾光满(2 / 2)

丑陋的、布满伤疤的肩膀与手臂,都被这件长袖睡裙遮住了。

喉咙遮不住。

但不要紧。若温温本是个肌肤无暇的、从没受过伤的娇娇女,或许,她还会在意。

但她以前就有过很多疤。

掌心因摔进学院蔷薇花丛里留下的小血洞、被密室机关夹到时的脚踝淤痕……

父亲离婚分家产那阵,零碎物件摆得家里到处都是,她因此摔伤,膝盖上还有好长一条疤痕呢。

温温满意地欣赏着。

可视电话的门铃响了。

温温按下通话键,不出意外地看到一张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与一张怯生生的女孩的脸。

温温对着可视电话的屏幕灿烂一笑,再次在pad上写字,用ai播放语音道:「来了。」

偌大的空荡荡的盈宅中,温温沿着楼梯,一阶一阶地走下去。

自遇袭那天之后,山樱被辞退。

与温温一同做过马卡龙的纪不争,也不见了。

整座大屋子里,只有温温一人。

但盈缺不必担心她会逃跑。

出入口都是摄像头。

而且……

随着温温下楼,脚踝银链上的铃铛状物什,一颤一颤。

而且,温温脚上也装了gps定位。

还可以录音。

她洗澡、睡觉、上厕所……盈缺都能实时听见。

除非用上老虎钳一类的工具,不然,这链子拿不下来。

温温将父亲与妹妹,迎入了屋内,带到了客厅。

父亲温裕是随处可见的那种中年男人,长相平平,身高平平,性格也像温吞水,那粗圆的腰杆微微地伛偻着,一年四季仿佛就没有挺直的时候。

温裕手里拎着一只不大的蛋糕盒,他局促地笑了笑,“瑜瑜给你亲手做了蛋糕,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温温笑笑着接过蛋糕。

三人在饭桌前落座。

饭桌上,摆满山珍海错。

盈缺在这方面并不亏待温温,每日定时有人送餐上门。

温温借温裕的手机,给母亲温柔打了个视频电话。

——温温受伤之后,某一天,温柔忽然来了盈宅。

也不知道盈缺做过什么,温柔一遍又一遍地对着温温念叨,温温如今的生活是如何如何地教人羡慕,劝她千万拉拢好盈缺这个大款。

一边眼里藏着恨,害她儿子差点丢了命的恨,一边又巴结着温温。

温柔日日都来。

除了今天,要陪她儿子赵格勤做手术。

起先,温温怀疑,是盈缺是让温柔对她进行糖衣炮弹。

后来,盈缺告诉她,如果她表现得好,不再做出搜索夏氏消息一类的举动,他就把温柔叫走。

原来。

盈缺知道她和母亲关系不好。叫她母亲来,只是为了恶心她,方便让她顺从听话而已。

“咚。”

视频里,出现温柔的笑脸。

温柔哎哟了一声,“这么丰盛啊!我家囡囡真是出息了。”

以往,温柔见着前夫时,一副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的表情。

今天却是和温裕、还有他小女儿都寒暄了一番。

温t温软和地笑着,「切蛋糕吧。」

她拆开纸盒,捧出一个漂亮得近乎浪漫的蛋糕,拿起包装中的蜡烛时,却是顿住了。

妹妹温瑜一副尴尬地想要钻桌底下的模样,对着父亲温裕懊恼地小声叫道:“姐姐是23岁,不是21啊!”

温裕一拍大腿,对温温点头哈腰道:“诶哟,瞧我!这上了年纪,就是记忆不好!抱歉啊囡囡!”

温温神色没有任何波澜。

她平静地把蜡烛插上,「没事。」

笑着夸赞了妹妹一句,「你做的蛋糕真好看。」

温瑜忐忑道:“谢、谢谢。”

三人给温温唱起了生日歌。

正要吹蜡烛之际,母亲温柔的视频通话里,传来男孩惶急的哭声,“妈,我怕!我不想再做手术了!”

温柔立刻挂断了通话,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蜡烛的光,照得温温脸色倏明倏灭。

温裕有些讪讪地骂道:“哎呀!多少年了,你妈还是改不了这风风火火的性子!别理她,我们过我们的。”

温温顿了顿,吹灭了蜡烛,默然道:「没事。」

没事。

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气氛沉闷的一顿饭吃完了。

温温将父亲与妹妹送到门口。

期间,妹妹温瑜,看着温温喉咙处狰狞的伤口,以及温温形销骨立的模样,始终想说点什么。

但碍于父亲眼色,欲言又止。

温裕在门口东拉西扯了一堆。

搓了搓手,旧事重提道:“囡囡,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钱——”

温温神色温和,「我会考虑的。」

温裕喜出望外,“嗳,嗳,好的。那我过两天再来看你。瑜瑜说,她可喜欢你这个姐姐了,恨不得天天和你住一起呢。”

温瑜一脸懵,随即,被父亲张口就来的谎话,臊得擡不起脑袋。

温温拍了拍温瑜的肩,递给她一个帆布袋,「给。」

「我从来没送给过妹妹什么。」

「就当是以往的补偿。」

温裕抢过袋子,脑袋都快扎里头去,“什么东西?瑜瑜还不快谢谢姐姐!”

袋子里只是一些画画工具,和一个幼稚的洋娃娃。

温裕又将袋子塞回了温瑜手里。

温温拿出袋子里的洋娃娃。

放进温瑜怀里,「这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卡通形象。」

洋娃娃一入怀,沉得像米袋子。

温瑜一愣,“这……”

温温竖起食指,眉眼弯弯地嘘了声。

「你也长大了,不要总让爸爸担心。如果实在有困难的地方,别忘了还有姐姐。」

洋娃娃的肚子里,是温温用片酬买的两个金镯子。

以前,是外婆给她镯子防身。

现在,是她学着外婆,照顾她的小妹妹。虽然只有这一次。

温温摸了摸温瑜的头,「拿好。」

「你的画儿,画得很好,不要放弃。想做什么就去做。」

温瑜揣紧了洋娃娃,声音有些颤,“谢谢姐姐。”

温温目送着二人离开。

落叶纷飞。

秋风中,父亲用自己大衣,裹住有些瑟瑟发抖的小女儿。

可视电话中,还在记录着他们的声音。

“都叫你多穿一点了!别学你姐,打扮得妖里妖气的!”

女声忍了又忍,怒气冲冲道:“爸,为什么不问姐姐发生了什么?网上关于姐姐的新闻都消失了。”

“管好你自己!”

“她现在是有钱人的姘头,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还用得着你操心!”

“还有,从下周开始,每周两次,都跟我过来找你姐姐。”

女声不可思议地叫道:“爸!”

“叫什么叫?!你是想看着你爸被人逼债逼死吗?!必须来,听到了没有?”

“跟你说话呢,回答!”

“……听到了。”

可视电话旁,温温眺望着窗口。

还记得初二时,偶然在街上遇见父亲,父亲也曾用他的大衣,替她挡过一次风。

他的怀里好暖和。

那是父亲唯一一次为她遮风挡雨。

但那时,她没觉得感动。

她只是在想。

糟了,这场景一定会被她记一辈子。

而将人生中仅有的那点儿温暖、牢牢记在心中的自己,真是可怜又可悲。

“吧嗒,吧嗒。”

温温回眸。

一个毛毵毵的大白屁股,在饭桌上一耸一耸。

盈缺的波斯猫奶油,在舔蛋糕上的奶油。

奶油吃奶油。

温温咧嘴一笑,神情中终于有了点儿光亮,走过去抱起奶油,狠狠亲了几口,揉了又揉。

「不能吃。」

「小心窜得你屁股流油。」

奶油玫瑰色的小舌头卷了卷,意犹未尽地,还想扑腾进蛋糕里。

温温一把将包装纸盒扣上,拿了根逗猫棒。

奶油立刻放弃了嘴馋。

追逐着温温的逗猫棒,跑动跑西。

渐渐地,屋外的天空染成了橘红色。

奶油精力旺盛,温温累得说不玩了,它还要将放回原处的逗猫棒叼出来,用头蹭着温温小腿。

温温只得比划着手势道:「明天陪你玩。」

奶油听懂了。

安心地一路小跑进窝里,梳理起长长的毛发。

温温微愣。

……它这么相信她。

她弯下腰,歉意而爱怜地用脸颊贴了贴它脸颊。

温温回到房间。

从抽屉里拿出两样东西。

一样是八音盒。

山樱被辞退后,也没放弃这份薪酬可观的工作,三天两头给温温寄东西,这是她上次提到过的“生日礼物”。

一样是那张摔裂了的月团团小卡牌。

温温以为自己能出国读研前,把属于盈缺的回忆,都放在了外婆家中。这只初中运动会时,盈缺喝空了的矿泉水瓶包装纸做成的小卡牌,与他后来送她的手表一起,放在了同一个盒子里。

只不过,这卡牌放在了盒子的最底层。

所以,谢庭兰将手表拿来时,没有发现。

温温打开小卡牌的黑色毛毡布外壳,放在睡裙贴近心脏的口袋里。

随后,拧动八音盒发条。

空气中,流淌起温温为盈缺作的最后一首歌。

从初中起,她便有个愿望,想要唱一首情歌给盈缺听。为此,还参加了校园歌手大赛。

可惜,从没实现过。

今后也不会实现了。

乐曲声不小。

便是盈缺通过温温脚踝上的gps,来听她的动静,也分辨不出她在干什么。

温温捧起八音盒,慢慢朝天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