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月亮
我有时候觉得“知女莫若母”这个俗语真是真理。
至少在我身上,我妈一般盼不着我好,盼着我跌跟斗的话很多都会成为我生命里的预言。
我跟我妈就是一直相互纠缠、斗争着,像大多数东亚母女一样。
【2027年,书展,俞梦】
冬天在没有意识到之前,就来临了。川中因为狭管效应形成奇怪的“呼呼”声,像鞭子抽打一样。昼短夜长,思绪莫名会变得沉重、纷繁、无序。
十二月中旬一过,俞梦就开始紧张,因为郁文杯的初赛名单会在十二月二十七号左右发布。
今年她格外在意,也许因为《黄金时代》耗了太多心血。从初中的那个故事以后,她再也没有写过完全让自己满意的东西,《黄金时代》是为数不多的一个。
在修改的时候,傅老师就让她拿给她看。俞梦摇头,在自己最后偷偷修改好以后,才敢把定稿的版本拿给傅老师看。
那几天里,俞梦紧张地等着傅老师的评价。最后傅老师把她叫到高三办公室,语气平淡,说:“我觉得这篇文章确实发挥了你应该有的水平。”
“比之前有很大的进步,跟这次川中同学的其他作品比起来,应该算上乘。”
俞梦表面上平淡,实际上内心窃喜,没有什么能比傅老师的肯定更让她开心。
如果是傅老师说她写得好,她大概是真的写得好吧。
但与此同时,她更加紧张了。要是没有进入复赛,可怎么办呢?
会很失败,她想。既对不起傅老师的看好,也辜负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心血,甚至面对一直拉着一起改文的沈岐黄,她都会觉得很愧疚。
她多想去一趟上海啊。
往年郁文杯的复赛选手,会去上海参加现场写作,之后参观各种书展和艺术展览,听高校的作家老师们讲座,那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文学之旅,扣响文学殿堂的敲门砖。
俞梦向往这场旅程很久了。
虽然上海她常去,但是这场文学之旅和她以前的经历都不一样。
想要在张爱玲故居楼下的咖啡馆喝咖啡,想要站在作家书店前面说自己以后就是最配吃文学这碗饭的。
文学是,绝无仅有的神迹。
12月27号撞上回家的周末,俞梦早上六点就醒了,一边写作业,一边隔几分钟就要刷一次官方网站。
孟女士来给她送水果的时候,“啧”了一声,道:“你怎么三心二意的?写什么呢?”
俞梦在写数学。
“你上个星期数学模拟考是不是考了八十多分?”孟女士“啪”地把水晶碗放下,“都快期末考了!把脑子放清楚点学,看看孰轻孰重,别老是搞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俞梦忍住没说话。
自从期中考以后,俞梦的小测数学成绩一直不如人意。小考成绩本身是不会通知家长的,但是孟女士特意跟晶晶联系,有事没事就去晶晶那里问俞梦的情况。
不仅包括数学成绩,还包括俞梦的在校情况,有哪些朋友,跟谁走得近。
俞梦真是烦透她妈这样了。
孟女士一开始收集情报的对象是陈彬,但陈彬年纪轻,又比较直男,面对孟女士这样的问题经常摸不着头脑,说一句“家长,孩子的自控能力是很好的,你要相信孩子啊,不要过头关心了,给孩子制造无用的焦虑”。
然后孟女士就转换方向,跟高一就认识的晶晶搞好关系。
孟女士的控制欲是写在明面上的,美其名t曰“为你好嘛,要不是我是你妈,谁管你啊”“你本身选文科就吃亏了,现在我们工厂招的那种文员你知不知待遇有多差啊”。
俞梦有一段时间怀疑过,孟女士生来就是为了展示人类吵架的天赋。吵架是她一生的事业,在她从小经历的家委会、居委会、亲朋好友的关系里,孟女士的吵架胜率一直非常高。
一般来说,孟女士话头不对的时候,俞梦就会直接去叫俞鸣,然后就矛盾就转移出去了。
“你听你爸的,你就等着以后吃西北风吧。他年轻的时候就是不学无术,要不是我瞎了眼看上他,你外公把厂子给了他,你以为他现在在干什么。”孟女士“哼”一声,“念他那两首破诗。”
孟女士觉得生活待她真是不公的时候,断断续续跟俞梦念叨过很多以前的事情。
俞家这个鞋厂,准确来讲姓“孟”。当年俞鸣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直接来城区求取工作机会。他在外公的厂子里当文员,因为年轻形象好气质佳,得到了年轻的孟女士的芳心。
八九十年代,安川经济转型,厂子当年的运作方式比较传统,差点儿倒闭。俞鸣毕竟年轻、有闯劲,给当时深陷泥潭的外公提供了不少有用的建议,也得到了外公的青睐。
婚事顺理成章。外公高看这个穷小子一眼,把鞋厂给女儿做嫁妆。孟女士当年财会类中专毕业,就在帮外公管账了。后来鞋厂成了小夫妻的共同财产,明面上俞鸣是俞老板,实际上财政大权一直在孟女士手里牢牢抓着。
在俞梦看来,她的父母完全是两路人。俞鸣夹杂了一点让人看不起的浪漫基因,而孟女士是一个完全的实用主义者。
举个例子,他们俩结婚十周年的时候,俞鸣给孟女士送花,想要带孟女士去旅游,去吃烛光晚餐,孟女士只是紧锁着眉头,说“又没用,不如买个包呢”。
“你叫你爸干嘛?”孟女士立刻叉腰,“我跟你说多少次你都不听的,你别跟你爸学,这一套没用。电视台、文联、作协,到处跟人吃饭,现在还不是有人抹黑他,墙倒众人推。”
孟女士和俞鸣最近不太平,俞梦大概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