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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士山下(入v三合一)(2 / 2)

打完这句话以后,俞梦鬼使神差地,又说,你以后一定能成为跟他们一样伟大的医生的。

著名的智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只能借你吉言了,梦老师。

他们不知道哪来的默契,一起发“太晚了,该睡了”。俞梦在手机息屏前看到了沈岐黄给自己的祝福,他说俞梦,你也能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的。

俞梦看到那句话以后,把手机扣在旁边,彻底决定入睡了。

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好话是很难得的。心有点儿柔软,好像富士山骤然落下一篇轻薄绵软的雪。

她觉得她和沈岐黄的关系莫名又近了一点儿,一时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就这样把伤疤暴露给他看了。

她想象沈岐黄说“因为他们都在武汉”的那个时候,语气肯定不像平时一样欠扁欠揍,多少掺了一分脆弱。然而就是这一分脆弱让她觉得她又看懂了沈岐黄一点儿,也知道了沈岐黄说自己睡不着的原因是什么。

血亲之间最害怕的就是联系的失散,担心是人之常情。

原来兜兜转转,其实沈岐黄也跟她一样,在遇到什么难受的事情的时候,不会直接说,会绕着九曲十八弯来激你,要你关心才能说出原委来,像只摸也摸不乖顺的猫。

她是不习惯低头,沈岐黄呢?不习惯像正常人一样说话?她笑了一声,总觉得这个晚上是一个晕晕乎乎的晚上,好像喝了酒以后做的醉梦似的——

但她从没尝过酒是什么味道,只是日复一日做着天才的白日梦,这个比喻真是奇怪。

这个晚上远远飘来的富士山雪一连勾留了整个居家学习的阶段。

互相知道对方伤疤的人总有种莫名的惺惺相惜,好像一条绳上的蚂蚱。

也许是因为白天的学习太累了,连续好几天,他们都会在晚上聊天。

俞梦发觉自己把沈岐黄聊成了网友——就像她在那些文艺tag

跟沈岐黄聊天是很开心的,因为他跟得上俞梦奇奇怪怪的思路。

经常网课挂着挂着,沈岐黄就给她扔过来一个音乐链接的分享,之后她给沈岐黄扔过去一篇文章推送,两个人默契地发现自己说的是同一件事情。

有时候会爆发非常有趣的辩论。比如俞梦坚持认为诺兰的《盗梦空间》里有第四层梦境,沈岐黄摆出一开始的设计草稿只有三层来论证“三层梦境才是真理”,然后被俞梦一句解构主义里“作品一旦诞生,作者就已经死了”给堵回去。

不过多数时候,沈岐黄讲的起劲的时刻多一点。俞梦这时候才发现他应该是个话痨症重度患者。俞梦不怎么说话,或者说懒得用话语表达观点和情感,大多数时候都付诸笔头。

沈岐黄就不一样了,他就是爱讲话爱表达,而且听众愈多他愈兴奋。

他闲着没事老找俞梦讨论一些抽象的话题,比如“复制人类是什么”以及“复制人类到底好不好”,或者“真理到底是不是越辩越明的”。

有时候,他的观点很让人耳目一新,某个瞬间真的会有让自己灵魂共振的感觉,俞梦会顺手把它摘抄进自己的魔法书。

俞梦才知道他去年新生辩论赛打的就很好,被辩队的学长学姐吸收发展成新生力量了,如果t不是疫情,寒假里川中辩论队就要出去交流打友谊赛。

“本来可以公费旅游的,现在全部泡汤了。”沈岐黄如是说。

怪不得程敏一喷辩论赛,他要拔广播呢。

当然了,偶尔说着说着,画风就会跑偏。

比如涉及到规则相关的话题,两个人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批-斗人民公敌程敏。

沈岐黄有程敏智障操作和迷惑发言收集癖。

比如程敏喜欢跑完操后到咖啡厅堵人,把刚刚累死累活跑完操的学生通通赶回教学楼。高二高三的同学他管不到,高一的同学见了他绕着走。

还有,程敏讲题很不近人情,动不动就骂问问题的人猪脑,而被骂了猪脑的人成绩竟然会在一段时间内有可见的提升。

沈岐黄将之命名为“猪脑效应”,并且百思不得其解。这个事情没法科学解释,他觉得程敏同志身上多少沾了玄学。

以及,网课这段时间,他为了抓没有遵守作息规律熬夜的那群人,开了个小号潜入各班班群,随便加了几个同学好友,进行钓鱼执法和抽样调查。

那个小号顶了个皮卡丘的头像,取着“我要上清华”的ID,很难想象是一个中年男人的操作。后来迅速在同学们的圈子里被打假了,因为接连有人因此祭天,一对就对出来这个ID有猫腻。

听说追星有一句黑话叫“爱到深处自然黑”,沈岐黄大概属于这种,俞梦心想。

虽然她也讨厌程敏,但是对于程敏的各种具体黑料,远不如沈岐黄如数家珍。他是程敏的头号黑粉,这份职业精神实在是值得敬佩。

莫名知道的八卦也有很多。

比如上次讨论“爱是不是永恒的”的时候,沈岐黄一时不慎说漏嘴,暴露了“徐嘉誉喜欢林君玉很久了”这一惊天大料。

俞梦很惊讶,因为在她的印象里,林君玉根本没有跟徐嘉誉在一起说过话,她也很少来十五班,有几次只是过来找自己的——徐嘉誉是怎么做到的?

沈岐黄说,徐嘉誉觉得林君玉好看,长着一副他会喜欢的样子。

“虽然说,他除了跑操和食堂这种公共场合,基本应该都见不到那个女孩子。”

俞梦想了想,又觉得这件事情也很正常,不过徐嘉誉在她这里多了一个痴汉的属性。

沈岐黄问,林君玉是不是跟你一个班啊?老徐也是化生历,他估计偷着乐呢。

俞梦问,啊,徐嘉誉也选化生历啊?

俞梦的记忆还停留在上个学期选科的时候,徐嘉誉很纠结地在化生历和化生地之间犹豫,天天缠着卢姐说这说那。

沈岐黄说,对啊,他说他不想再被你们班那个憨憨带学考历史了,选历史就不会被他教到了。

俞梦笑着回,他不是怕被憨憨教,他是怕自己自信的历史天赋得不到施展,你们两个还真怪像的。

她停了一下,又说,让他放弃吧,君玉这样的美女肯定不会喜欢痴汉的,他那个叫单相思。

沈岐黄说,痴汉为什么叫痴汉,就是觉得自己的痴心能感动女神,一心想要撞南墙,谁拉得住。

俞梦发了个表情,又说,君玉确实是女神,也不怪他想入非非,我们女生也觉得好看的。

沈岐黄莫名冒出来一句,这个时候按照社交礼仪,是不是应该夸你一句,你更好看?

俞梦扣一个问号,说,姐不用你夸,姐本来就很好看。

沈岐黄说,好的,姐。然后发了一个“你开心就好”的表情。

俞梦有一种被人招惹一下,又一拳打到软棉花上的感觉。

她气不过,去问徐嘉誉,你那个初中同学沈岐黄,是不是从初中开始就一副欠揍的样子啊?

五星上将麦克阿瑟:哟,梦老师,你怎么好奇这个?

俞梦道,只是想知道怎么跟经常发神经的相处。

五星上将麦克阿瑟:他么,跟你说过的,脑子很好使,但就是不认真使,经常让人有种一鸣惊人的错觉。初中的时候老师很烦他的,因为上课压点作业不交什么的,天天跟年级长对着干。但是对朋友很义气。

俞梦哼笑一声,回,跟年级长对着干的人里也有你吧?

五星上将麦克阿瑟:???你怎么知道的?岐哥跟你说的?你们俩都聊什么啊?

俞梦心里有数,因为他只会气场相似的人玩在一起,而且在这个圈子里估计混得风生水起。

她打前半句话的时候迟疑了一下,因为她把自己也算到那个跟他臭味相投的人群里去了。

五星上将麦克阿瑟:你们俩聊的很多?

榆林夕:没有,都在学习。偶尔在他身上看看乐子,作为生活的调剂。

他们有时候会聊起之前上小学初中时候的事。这很有趣,他们两个谈论音乐,谈论文学,谈论那些看似抽象而高深的问题,其实最后还是要讨论自己,讨论自己过去或幼稚或愚蠢的经历。

但正是这些让他们变得鲜活的。

有些事情面对面聊会难以启齿,但是在线上就会有滔滔不绝的欲望。他们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有关于自己的事情。

沈岐黄说,他初中时候的年级长是个不逊色于程敏的傻x,惩罚制度喜欢搞连坐。一个班有一个人跑操的时候在外面系鞋带,就罚全班一起加跑,美其名曰锻炼集体荣誉感。

“我一直觉得这个制度很脑瘫,”沈岐黄说,“这个犯错的同学怎么办?不仅要被罚,以后还有可能被孤立,锻炼哪门子集体荣誉感?”

俞梦表示说的有理。

俞梦:那后来怎么处理这件事的?

沈岐黄说,那次我们罚完了,然后在下一次他发作的时候,我和老徐把广播拔了。

俞梦心里豁然开朗,原来拔广播只是唯手熟尔。

沈岐黄道,所以其实我现在看程敏,有时候还觉得他挺可爱的。

挺……挺可爱的。

大概是第一个人这么形容程敏吧。

再说沈岐黄不是“爱到深处自然黑”,她是不信的。

俞梦把中学时候跟傅老师相遇的前因后果告诉沈岐黄,她说她从小接触的叔叔阿姨和圈子。

她一直觉得她讲不清那种在大人之间游走的复杂心理和失措感,以及被父母操纵的失落和焦虑。

但不知道是不是那天飘来的富士山雪太过浪漫,她竟然有了耐心和勇气,在和沈岐黄一天天的聊天里把那讲述清楚。

她们家人希望她成为一个天才,又害怕她成为一个天才。

她时常觉得自己生命里镌刻跟晴雯一样着“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预言,又一次次企图证明自己坚强的要命。

自我撕扯。

矛盾又复杂,可怜又可悲。

俞梦很感谢沈岐黄,在她说这些的时候,沈岐黄不会评论什么,就只是静静的听着她说,安静得不像他,像个妥帖的树洞,起到了跟她的魔法书一样的作用。

俞梦说的多了,就会很好奇沈岐黄。她问,为什么你父母都在省城医院上班,你却不去省城上学呢?你去不是很容易么?

沈岐黄说,他从小是奶奶带大的,对奶奶和那间中药房有很深的感情。爷爷走的很早,几位姑姑伯伯也都在清州市区工作,如果如果自己也一起去了省城,奶奶就会一个人待在安川老家,成了空巢老人——他不愿意,所以留下来一起当留守儿童。

“本来我奶奶也让我去省城,浙北教育资源更好一些。我说,我留在这里,保证一定考上川中。”

一提到川中,家里人才同意让沈岐黄留下来。

沈岐黄说,他也参加过川中提前招,但是那群要搞竞赛的人实在太能推了,推不过他们。当时没考上,颓废了几个月,被奶奶一顿说,最后中考才有惊无险。

徐嘉誉说的是对的,沈岐黄确实很聪明。

但是他一般懒于将这种聪明付诸实践——他说要感谢俞梦,如果不是俞梦要问他理科问题,他会少写一半作业,反正是网课,有很多水过去的方法。

俞梦问,不做练习,你能巩固吗?

沈岐黄说,他觉得重复的练习很浪费时间,他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先把知识框架扩展了,比如自习接下来的内容或者做一些拓展的题目。

如果不想做题,那就看看书。

俞梦觉得自己铺天盖地的错题轰炸挺无耻的,因为这里面往往还有田圆和思嘉的错题——沈岐黄有时候看着会皱皱眉,再问一句,你怎么没一个题型能学通的?

那可不嘛,因为这里面根本就不止她一个人的错题。

不得不说,沈岐黄作为讲题老师,态度还是相当负责的,在形成讲题关系的时候,她t看沈岐黄格外顺眼。大概是完整地受过提前招生的训练,他做题和讲题的思路速度都比明澜要好很多。

几天以后,直到她发现明澜的聊天框被压得很

明澜不满地问,俞梦你怎么回事,问你题你都不回,你这两天理科学的很顺利?

俞梦不好意思地说,同学之间来往的消息比较多,把你落了,理科问题有同学解决了。

明澜道,哟,有新欢了。

俞梦:????

“新欢”这两个字在她看来是很旖旎的。让她把那晚记忆里存在又不存在的雪,黑暗里被窝的温存,以及手机里那个说话时而气人时而弯弯绕绕的人联系在一起。

她有点惊讶,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她在交给语文老师的议论文作业里写,疫情时代下人与人的关系是最近的,也是最远的。当大多数的情感交流转为线上,网络就与人的情感深深地纠葛在了一起。

当我们在科幻作品里勾画人性悲剧、对人工智能如临大敌、一次次讨论智械危机的时候,人类的情感危机也在一次次冲击和震荡中加深。

正如山不来就你,你是不是要自己去就山。

就山的路上可能会遇到很多困难折磨,但这是你选择去就山的代价。

人类文明不可能凭空高速发展,所以我们选择发展现代科技。它确实存在很多问题,但是在属于它的语境里,我们始终是借力去就山的那一方。

那个作文题在讨论科技,是俞梦最讨厌的一类题目。

她思来想去,借用了林夕的“富士山爱情论”。

林夕认为:“你喜欢一个人,就像喜欢富士山。你可以看到它,但是不能搬走它。你有什么方法可以移动一座富士山,回答是,你自己走过去。爱情也如此,逛过就已经足够。”

她知道把这个理论用于作文很牵强,但她就是这样用了,像把陈年风褛送赠去解咒。

她从没到过富士山,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擡眼就可以看到那里的雪。